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彎月如鈎,夜風輕輕緩緩地吹拂着衣擺,發出些微衣物摩挲聲。
褚羨大步走在前,江朝朝提燈走在他身後不遠處。兩人亦步亦趨,朝着禦花園走去。
對于江朝朝而言,這樣的畫面很熟悉。
上一世,她化作一縷孤魂之後,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飄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地跟着他,甚至是模仿他走路的姿勢、行為,乃至一舉一動。
以至于,她重新活一次之後,言行舉止上,總有褚羨的習慣。當然,這是後話。
而對于常年混迹于行伍的褚羨而言,這樣的場面,讓他感到陌生。
或許是江朝朝方才的那幾聲‘驚鴻哥哥’的威力尚在,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同她相處。
同時,他的心裡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
明明剛才,他才和上官清霜走過冗長的宮道。
可那時候,他的心情很平和,就像和衛所裡的那些屬下走在一起一般。
而現在,他走在前面,腳上踩着從江朝朝手裡那盞燈裡散發出來的暖光一角,胸腔裡的那顆心髒随着身後亦步亦趨的腳步聲怦怦跳動。
袖袍之下的手掌,無意識地緊了又放,放了又緊。
指腹觸及掌心,他甚至能夠清晰感受到指腹上的細小血管随着心跳的頻率顫動。
這種情況,他也就在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因為情緒極度緊張出現過。
如今是第二次。
他并不覺得此時的自己很緊張,更是和‘極度’這個詞沾不上邊。可他的身體,又的的确确出現了陌生的狀況。
說不上厭惡,卻也不喜歡這種失控的感覺。
他專注思索着情緒上的些微變化,忽略了跟在他身後的人,腳步越邁越大,三兩步就和江朝朝拉開了距離。
江朝朝大病初愈,身體尚且有幾分柔弱,根本不能像魂體時那樣,輕松跟上他的腳步。
最初,褚羨走得很慢,她還能跟上他的步伐。
可不知為什麼,他的速度越來越快,步伐越來邁越大,很快恢複成他往日獨行的走路頻率,似乎忘記了身後還有她跟着一樣。
江朝朝隻好加快速度。
宮裝不比便裝,裙擺有點長,步伐稍大一些,就極其容易踩到裙擺。
她不得不拎起裙子一角,另一隻手提着的琉璃宮燈下擺墜着的琉璃流蘇也因為她急切的步伐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響,光影也左右搖晃,給人一種下一刻就會被風給吹熄的錯覺。
可就算是這樣,她和褚羨的距離仍舊是越來越遠。
眼看着,褚羨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拐角,江朝朝無奈頓下腳步,喘着粗氣,沖着空無一人的前方喊了聲:“驚...驚鴻...哥哥,你能不能走慢一些,我...我有點跟不上你。”
其實,走到這裡,她已經能夠憑着胡廚娘幾人傳來的喧鬧聲知道了大概位置。就算沒有人帶路,她一個人也能輕而易舉走到曳風亭。
可她偏偏沒有這樣做。
話音未落,前方疾速的腳步聲驟然停了一瞬,随即又一次響起,且越來越近。
單聽腳步的頻率聲,他走得好像比剛才還要快一些。
江朝朝正想着,那道高大的身影又一次映入眼簾。
夜色籠罩,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莫名的,江朝朝從他身上感到一種急切。
頃刻,他走到了她的面前。偌大的禦花園,他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低沉且帶着些許自責口吻的聲音自頭頂響起。他沒做多餘的解釋,隻是向她表達了歉意。
“抱歉。”
“沒關系,你回來找我了呀。”江朝朝的呼吸依舊不太平穩,帶着急促,唇齒微張,胸脯起伏不定。
褚羨看了一眼,就迫切挪開了視線,“走吧,曳風亭就在前面不遠處,馬上到了。”
這一次,沒有走在前面,從她手上接過琉璃宮燈,與她并肩而行。
直到曳風亭,江朝朝的呼吸都還很急促。
但是,她并沒有因此就安靜下來。
甚至可以說,這一路行來,她的嘴巴幾乎沒有閑着。
好在,褚羨看着冷淡,語氣卻很和緩,沒有一次讓她的話頭落地。她問什麼,他便答什麼,像一隻被初初馴服、桀骜不馴的野狼。
後來,褚羨回想這一刻,也覺得不可思議。
往日裡,他和旁的異性相處,從沒有刻意迎合過别人的習慣,更沒有這麼多的耐心,連回答她随便提出的任何一個問題都小心翼翼,字句斟酌。
歸根結底,他從心底裡把江朝朝當成了一個曾素未謀面的親近小輩。她的父親生前照顧他頗多,如今他不在了,江朝朝又到了京城,他理應多顧及她一些。
褚羨如是想。
更何況,她生得乖巧,他并不覺得厭煩。單是想起她在澶州城的過往,他就心生憐惜,想要對她好一些,更好一些。
唯一讓他覺得為難的,就是她這聲‘驚鴻哥哥’喊得越發順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