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來想的是,今晚先讓靈真公主急上一急,然後他再雪中送炭,提醒她三堂才是搜查關鍵,這樣也算是投名狀了,到了明日再順其自然地上門拜谒,循序漸進,拜托她提攜一事定然能成。
然而當他在門外遇到從劉大郎廂房方向過來的武源時,他還是想通了一切——千算萬算還是算岔了,他萬萬沒料到王勳會這麼急着出手,而靈真公主早就識破了一切,已經自力更生拿到了證據,這的确讓他有些驚訝,但他還是很快鎮定下來,趁機提出要武源為自己引見……
雖說是要武源為他引見,但“引”是一碼事,“見”就是另一碼事了!他在門口等待的時候,怎麼會想得到靈真公主要立即召見他呢?
按正常人的思維,按正常的流程,不應該是先同意見一面,然後再約定一個時間,一個白天的、陽間的、光明正大的時間見面嗎!這個時間可以是明天,可以是下個月,甚至可以是明年,但怎麼就能是今晚呢?!
難不成……她是要他……
可是他們不是說還在前堂忙碌的那位裴禦史是準驸馬嗎!那他算什麼,算被正宮打了還不能還手的小三嗎!
他忽然感覺身上在隐隐作痛了。
“有些涼了。”
李知節将手中的茶杯往小幾上一擱,青色的瓷杯與木案相撞發出清脆的一聲“铛”。
幫王勳傳小紙條而被扣在此處的婢女聞言,立刻上前端走了茶杯,乖巧地為她添上一杯熱茶。
“唉,”她這麼歎了一口氣,語氣不明地說,“少府待我一片赤心。”
他條件反射般地挺直了身,有些警醒,似乎還有些緊張,于是擡袖擦了擦額角的汗。
“……隻是,少府究竟有何事要告知?”
“此事牽扯甚廣,不僅涉及劉明府,還有州縣其他一幹人等,還望殿下……”他環視一圈四周,言盡之意盡在于此。
此話一出,就聽内間傳來“哐當”一聲,似乎是有笨手笨腳的婢女打翻了什麼物件。
“殿下,王贊府還要奴去前堂伺候着……”
李知節看向跪倒在一旁、哀求着的少女,眼神中頗有些無奈,她又擡頭看向外間,武源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朝她微微點了點頭。
“行了,你出去吧,”她寬仁大度地對王勳派來的婢女說,“我也不為難你,若是你家主人問起來,如實說就好,隻是,幫我捎句話,就說他的東西現在在我這兒,我知道他寶貴這物,所以請他放心,本宮會替他好好保管的——以及,莫要讓他急着來尋我,少府還未和我說完話呢,現在沒空見他,有事叫他明日再說。”
“是!奴告退了……”
半晌,婢女退出廂房,屋中隻剩李知節、黛雲、武源和縣尉四人,她清了清嗓子,對另一頭緩緩開口說,“少府請講。”
“……是,”屏風對面的動靜他聽得一清二楚,于是不禁露出一抹苦笑來,她這是要将他逼入死胡同啊……當然,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要隐瞞自己真實目的的打算——他就是想平步青雲、官運亨通,這當然沒什麼可恥的,不想當大官的官不是好官,因此,就算李知節看穿了他的來意也無所謂,誰讓他求得就是這個。
然而,李知節遠比他想象的更謹慎,她知道自己會遞上一份誠意十足的投名狀——這很可能會讓他得罪很多人,但即使這般她還是不滿意,她要讓如今以王勳為首的唐年縣衙知道自己已經倒戈反水了,她要斷了他的退路,讓他隻能毫無保留地将所有籌碼都押在她的身上,竭盡全力依附于她,如果他未能用自己的價值打動李知節,那麼一旦等她離開,他就會迎來被唐年縣衙生吞活剝的結局。
現在的李知節,對他而言已經無異于救命稻草了。但他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講起了正題:“殿下可知新安六年唐年縣有一起胡商殺人案?”
李知節回憶了一番,無果,便道:“未曾耳聞,說說看。”
“這樁案子是卑職初就任時,整理卷宗時發現的,破案速度奇快,從發生到結案還不到一個月,所以殿下不知道也很正常,”他頓了頓,娓娓道來,“案件經過沒什麼特别,就是沖動殺人,隻一點,死的是禦史中丞的侄兒,因此不止唐年,鄂州一衆長官都十分焦頭爛額,但他們還是頂住壓力,很快查出了兇手——就是那位胡商,最終在州治江夏城抓捕了他。說來,這位胡商也是個奇人,殺了人之後異常鎮定,非但沒有躲起來,還先後去了蒲圻、永興、江夏三地販貨。”
“所以?”
“疑點就在這裡——從案發到抓捕不過二十來日,除非那胡商長了翅膀,否則他定然不可能做到輾轉三地。”
“……這三地都屬鄂州,距離并不遠吧?”武源不解地問。
“若論平常,倒是可以做到,”他解釋說,“可這件案子發生在六月——正是多雨的時候,而鄂州東南多丘,永興更是位于山間谷地,山路泥濘難以通行,若是遇上山崩,則更難以到達,趕路的時間怎能與平常相比?而且這三地,一個在鄂州西南,一個在東南,一個在北部,殿下細思,這怎麼可能做得到?”
這還是個地理優等生……
“嗯,然後呢?”
“卑職雖察覺到其中有些古怪,但一則官位低微,二則并無實際證據,因此一時并沒有深究,直到一次酒宴,劉明府醉酒說漏了嘴,無意中提到鄂州刺史曾在新安六年的六月,奉朝廷之命巡視唐年貢銀開采而來過一趟唐年,其中一些細節竟與那樁‘胡商殺人案’不謀而合。”他語氣平淡地陳述。
“所以你懷疑真兇其實是那位刺史?”
“不敢不敢,那位刺史去年就已經回了京中,正是如今的兵部尚書秦子敬,雖然族中是經營茶葉買賣的,但仍深得聖上青睐,卑職賤鄙之身,怎敢惡意揣測呢。”他似乎輕聲笑了笑,嘴上雖說着“不敢”,語氣裡卻沒有一絲惶恐。
李知節不置可否地挑挑眉,不過,她并沒有一直執着于那樁案子的真相,而是注意到了一些别的細枝末節,她有些突兀地說,“……唐年并非銀礦貢地。”
“殿下真是才思敏捷。”他歎了口氣,沒有反駁,聲音中的笑意似乎更濃了。
李知節終于明白他想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