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朗得恰到好處,既不會覺着陽光灼人,也不會覺着過分寒冷。
谷間的小溪沒有結冰,仍然在努力地向前奔跑,同時還不忘映照出這一路的萬裡晴空,全然看不出已經進入了仲冬——如果忽視溪邊的草地的話。
在冷氣流的侵襲下,小草還是很快就枯黃消沉了,這的确顯得周圍有些蕭瑟,不過,不遠處仍然青翠郁蔥的樹林很好地彌補了這一點,而且,仔細觀察一番就會發現,這裡還藏匿着不少野生的小動物,更為此處風景增添了幾分質樸與野趣。
李知節将最後一口闆栗酥咽了下去,又輕輕拍去手上的碎渣,然後轉過身來,從身後裴欽的手中接過她那匹馬的缰繩,繼續順着溪流溜達。
随從與仆侍們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既不會一不小心聽到他倆在聊什麼,也不會使主人家陷入危險之中,距離把握得剛剛好,很有職業素養。
“禦史在族中行第幾何?”氣氛有些尴尬,李知節還是忍不住開口尋了個話題。
“臣在族中排第二。”
“哦……裴二郎。”李知節挑了挑眉。
“嗯……”他低低應了聲,然後回問說,“殿下呢?”
“行五。”
他聞言兀自點了點頭,但最終還是沒有把快到嘴邊的“五娘”念出來。
于是氣氛再一次詭異得尴尬起來。
和要熟不熟的人出來玩就是沒意思……李知節狠狠打了個哈欠,決定放棄對話,自己獨自去找點兒樂趣。
出門前,她終于如願以償地脫掉了那身華麗麗的高定禮服,換上了輕便的騎裝,非常的舒服保暖,就算現在立刻翻身上馬疾跑一圈都不會冷,而且馬背上挂的囊袋中,還裝了很多實用的東西……
這個想法一出,李知節就立刻在囊袋中翻找起來。
“殿下在找什麼?”裴欽疑惑地停住腳步,問道。
“這個!”李知節從中掏出一把小弩來,有些興奮地說,“我們去打點什麼野味烤了吃吧?”
他從背後取下弓、拎在手上,然後重重地點了點頭:“好!”
隻能對不起小動物們了!
李知節扭過身招了招手,又指了指她和裴欽牽着的兩匹馬,兩個仆從立刻會意,小跑上前立刻把馬牽走了。
“殿下這些年為什麼一直住在洪州呢?”趁這段空閑時間,裴欽好奇問道。
她正忙着将箭矢裝填進弩中,但還是抽空回了他一句:“出家修道,為國祈福。”
“……”他不吭聲了。
李知節有些摸不着頭腦地擡頭看向他,隻見他一臉的一言難盡,似乎像是再說“開什麼玩笑啊真誠一點好嗎”,她歪了下腦袋:“好吧,讓我想想怎麼說……嗯,你難道沒有很想離開家人獨自生活的時候?”
“沒有,除了小時候鬧脾氣……”他有些目瞪口呆了,頗為不解地說,“如果不是出于無奈,誰會想離開家呢?”
“家是家,家人是家人,不能混為一談。”李知節仔細觀望着四周,尋找着小動物的身影,因此聲音聽起來頗有些漫不經心。
遠處的一叢草忽然動了動,焦黃的草色中竟然冒出了一對灰色的長耳,左右搖晃着,看着就很活潑可愛。
“好吧,”他微微皺着眉,勉強接受了她的說法,“可換成‘家人’也是一樣啊,誰不想和家人團圓相伴呢,人生在世,無論是為名還是為利,不都是為了讓家人……”
裴欽似乎還在滔滔不絕地闡述着“家人至上論”,李知節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了,她擡起那張弩,目光穿過“望山”,瞄準獵物,搬動“懸刀”——
嗖!
遠處那長了耳朵的草叢終于不動了。
“……”裴欽因說話而張開的雙唇此時并未合上,他愣愣地看着李知節跑到了十餘丈外,從草中提起了一隻被箭矢刺穿脖頸的肥兔……他趕緊跟上前,“殿下……準頭真好。”
“還行吧,”李知節謙虛地甩了甩手,笑眯眯道,“在二郎面前班門弄斧啦。”
這個稱呼似乎讓他有些不好意思,耳尖紅紅的,他輕咳一聲,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遞給她,又指了指還在一股一股往外湧血的野兔,笑了笑說:“我來吧?”
她點點頭,把兔子遞給裴欽,接過帕子擦了擦手,然後指了指樹林深處,“再去打些别的吧?”
“好。”裴欽将一命嗚呼的野兔裝進囊袋中,随她朝樹林深處走去。
“……其實,”李知節眯了眯眼,緩緩開口說,“你剛剛說的話,就是關于‘家人’那段,曾經也有人跟我說過類似的。”
裴欽“欸”了一聲,詢問說:“然後呢?”
“然後?”她嗤嗤笑了兩聲,語氣不明地說,“她死了。”
“……”
這個天終于算是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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