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漸漸升到了最上方,陽光照在人的身上還有點暖洋洋的。
李知節的臉也暖洋洋的。
他們在溪邊找到了一小片石子灘,于是便在這裡架起了柴火,準備來一頓燒烤,她就坐在柴火的上風口,臉頰被熏得熱熱的,屁股下面還坐着卸下的馬鞍,十分惬意地打起盹來。
幾步外的裴欽正忙左忙右,他先是把一早上的“戰利品”擺了出來,一隻野兔,四隻野雞,還有兩隻路過的大雁也被挽留了下來,他摸着下巴沉思了一會兒,最終決定留下李知節的那隻野兔和一隻死狀稍稍好看些的野雞,然後将剩下的分給了不遠處的一衆随從。
“可以開始了,”他笑着坐下來,晃了晃手中從侍從那裡取來的佐料,然後放在一邊,挽起袖子十分熟練地開始處理她獵中的那隻野兔,嘴上一邊說着,“殿下以前經常來這片山谷嗎?”
她一手撐着下巴,一手抓着樹枝翻弄着地上的石頭,“為什麼這麼問?”
“感覺殿下對這邊地形很熟悉。”他削尖了木棍,将野兔串了起來,架在火上慢慢地烤,還時不時撒上一些侍從提前備好的佐料。
李知節被他的敏銳小小震驚了一下,然後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否認道:“嗯……确實來過幾次。”
“也是來打獵嗎?”
“不是,有個朋友在這裡,”她看着裴欽手中已經被烤的有些焦黃的野兔,有些蠢蠢欲動了地吞了吞口水。
裴欽忍住笑意,提議說:“殿下既然有朋友住在這兒,何不叫出來一起?”
“那……有點兒難。”
“為什麼?”裴欽又迷惑起來。
“因為……”李知節狡黠地笑了笑,十分期待自己說完答案後他會露出怎樣一副表情來,她興奮地搓搓手,又眨了眨眼睛,
“她死了。”
“……”裴欽眼神瞬間渙散了,他呆呆地盯着手中的兔子,仿佛去了另一個世界。
怎麼野味還沒有吃到嘴,他就已經感覺被噎着了?
這個天再一次被聊死了。
“哎呀、哎呀!”李知節大叫起來,“糊了!糊了!”
……
雖然兔子的頭頂被烤糊了,但撕了皮應該還能吃,而且其他部位被烤的好極了,金黃流油,外焦裡嫩,配上一系列這個時代還很奢侈的佐料,香!實在是香!
李知節一邊接過兔腿,一邊囑咐裴欽說,“頭先别扔,我朋友愛吃。”
裴欽手中的匕首一頓,猛然深吸一口氣,是那位朋友嗎!
“……好,”他動作十分利索地切下兔頭,拿帕子包得方方正正的,還在上面打了個可愛的蝴蝶結,“可是,這個頭實在有點兒糊,要不我再去打一隻烤了給殿下的朋友送……放過去?”
“沒事,死都死了,哪還在意這個,”李知節吃得顧不上擡頭,“你也快吃呀,吃完了好烤下一隻。”
“……”
果然是那位朋友啊!
*
秦子敬也在遙遠的長安挂念着朋友。
長安的冬日是極其奇怪的,也許方圓十丈内能出現好幾個不同的溫度。
對于普通的百姓而言,冬天的長安就是一個巨大的冰窖,看他們通紅的臉龐、烏紫的嘴唇和長滿瘡的雙手,看他們佝偻的背、蜷縮的身體、奇怪的走姿,就知道這個冬天有多難熬。
而對于王公貴族而言,冬天似乎和春夏秋三季沒什麼區别,有的日日喝冰鎮的飲子都不奇怪呢!當然,他們也能感覺到冷,不過這種“冷”倒像是一種文趣——聚上三五好友,在雪地間擺個宴,享受一下冬日的雪景,再寫幾首詩表達一下對饑寒交迫的百姓們的悲憫,唉!百姓的苦,他們也感同身受啊!
曾經秦子敬也是如此,不過他現在到有了些新的感悟。
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在他的肩頭,像是給他的大裘加了個白狐毛領。
他腳下的雪已經積得很厚了,甚至沒過了他的鞋面,黑色的緞面被雪水濡濕,留下了明顯的印記,但他還是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堅定極了,就像一座鐵鑄的雕塑一樣。
周圍是一望無際的白,沒有村莊,也沒有路人經過,隻有他,他昏昏欲睡的仆從,以及面前這座别莊。
這座設于郊外的私人莊園有着精緻的外牆、朱紅的大門,一看就知道主人家的不凡。
而秦子敬有些懷念地想,此處的主人,曾經和他無數次推杯換盞、把酒言歡,他們曾有着共同的理想、共同的目标,他們曾無話不談、親密無間……
但他此刻已經不再奢求這些了。
他幾近哀求地祈禱着,
他的摯友,能再為他打開一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