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約完會，就該收拾收拾返京過年了。

一輛輛馬或牛拉的辎車在城門處排成了長隊，旁邊或站或坐着百十個打扮體面的婢女仆從，被數百甲士嚴整地圍着，場面一時十分壯觀，引來不少百姓駐足而觀。

半晌，城門處的衛兵終于檢驗完了文牒，徑予放行，于是這支隊伍就這樣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李知節再次拒絕了乘車而行，不是因為别的，隻是因為實在太太太颠了，所以她還是更願意裹嚴實點兒騎在馬上，至少還能呼吸呼吸新鮮空氣，盡管如此，黛雲還是十分執着地留下了一輛馬車，以備不時之需。

——事實證明，黛雲是正确的，不僅是因為這一路實在是太遠了，而且更是因為天越來越冷了，尤其是渡過淮水後，簡直那叫一個天寒地凍、寒風刺骨。

尤其這幾日，也許是這一帶剛下完大雪，氣溫低得厲害，李知節便有些遭不住了，索性還是抱着手爐、披着毛毯，老老實實窩在馬車裡——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這一帶地勢低平、起伏不大，坐馬車也沒有那麼煎熬，甚至還有種背着床出門的感覺。

然而，趕路時光終究是枯燥乏味的，每日除了吃喝拉撒趕路以外，幾乎沒有别的事做，所以她還是不可避免地消沉下來了。

相較于她，裴欽就很耐造了，非但不覺着騎馬冷，還時不時甩着馬鞭狂奔上一大圈，動不動拉弓射上幾箭，然後帶回來幾隻美味的小動物，前幾日見她做什麼都興緻缺缺，還很貼心地抓了一窩野兔，洗幹淨送入了她的馬車陪她玩……可惜這一窩一覺睡醒就慘遭抄家的兔子也很消沉，每天都雙眼猩紅地盯着李知節，讓她特别不爽，所以她今天二話不說，就把這一家相親相愛的兔子送去了小廚房，趁中途短暫休整的時候整整齊齊地烤了。

遠處那熟悉的“咯咯噔噔”的馬蹄聲又傳來了，而且聲音越來越近，最終在她馬車邊停了下來。

“殿下！”

馬車厚厚的門簾被撩開，鑽進來一隻胳膊，以及裴欽興緻勃勃的半張臉，“看這個！”

李知節擡眼看過去，他手中正抓着一隻亂蹬着四條腿、一看就很活潑的小兔子，毛色雪白，和他凍得發紅的指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兔子兔子兔子！怎麼又是兔子！從現在開始，她最讨厭的動物就是兔子了！

“謝謝！”

但她還是很給面子地笑了笑，把小白兔接了過去……它的毛還有些潮濕，顯然剛剛被勒令去洗了個澡，但它身上卻十分熱乎乎、暖融融，像是被人捂在懷裡了很久。

她不禁思維發散了一下……

遠方一匹黑馬甩開四蹄，飛奔在這片一馬平川的原野上，馬背上的騎手一手抓着缰繩，一手捂着什麼，身體随着馬兒的步伐起伏，但他始終保持着穩定的姿态，待他近了，上身的細節也愈發清晰，隻見他墨色的衣襟中，冒出了一對雪白的、長長的耳朵……

咳。

“欸？”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疑惑地問，“那幾隻呢？”

李知節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然後指了指一旁小幾上不斷散發着香味的盤子，“這裡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話音剛落，小白兔就在她的懷裡縮成一團了。

……

裴欽木木地坐在馬上，手裡還拿着一串完全涼透的烤兔，心中默默地祈禱明天他手上拿着的，不會是那隻小白兔……他還挺喜歡的。

他們今日出發的很早，不到辰時便啟程了，因此到了此刻，不管是牛、馬、車夫，還是随從的甲士，都已經很疲倦了，趕路的速度也就降了下來。

領頭的武将似乎察覺到了這一點，于是下令傳令官揮動旗幟，示意長隊原地休整。

隊伍中傳來小小的歡呼聲，大家聞令似乎都輕松了不少，很快便在原地建起了一個圓形的簡陋營地。

裴欽環顧了一圈，營地的位置的确很不錯，西邊是一座小山丘，被一層厚厚的雪覆蓋着，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細碎的光，而東邊是一片結了冰的湖，湖面很闊，讓人很想在上面走一走……就是不知道結不結實，總之依山傍水，景色十分優美。

……不過唯一不足的就是，這片低地地形狹長，如果山丘上埋伏了一隊兵馬，一波沖陣下來，他們的士兵就會因為受限于東西兩側而被迫拉長戰線，前線一旦變薄，軍隊的戰鬥力就不能完全地發揮出來，就會很容易被敵軍突破，從而打開一個缺口後迅速合而圍之，這的确很危險。

這個想法一出來，他就被自己逗樂了，這裡又不是邊關，而且不僅如此，此地還在河南道的邊界，也就是說離東都洛陽不遠了，軍事防衛必定更加森嚴，怎麼會有什麼敵軍、危險呢？真是杞人憂天，哈哈……

他還沒有笑完，就見西邊白茫茫的小丘上，先是出現了一個黑點，然後是一群、一片！不但如此，它們還在飛速地向下移動！

“敵襲！”他瞪大了雙眼，立即反應過來，大聲喝道，“列陣迎敵！”

營地瞬間慌亂起來，這些平日裡跟着養尊處優的主人家過慣了舒坦日子的随從們，很多年都沒有見過這樣的陣仗了，于是瞬間尖叫起來、慌不擇路。

裴欽扯住缰繩調轉馬頭，随機抓了個小軍官，飛快命令道：“傳下去！除前中後三軍士兵外，其餘一律人等原地不動，驚營者——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