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儀殿内。
“陛下,淑妃娘娘與貴妃娘娘一同登壇行祭禮——恐怕不合規矩啊!”宗正寺卿崔變手持笏闆,跪地朗聲說道。
“早朝的時候不都商議過了?愛卿這是何故!”皇帝翻看着手中的奏折,頭都不擡地回道。
這兩日有一半的奏折都是反對淑妃登壇的,已經叫他不勝其煩了。
崔變聽出他話中的不耐之意,但還是執意說了下去:“微臣思來想去,還是鬥膽進谏,請陛下聽臣一言!”
“……你說。”
“自古以來,這登壇告天乃是中宮之責,自新安三年起陳貴妃代行中宮之權已是破例為之,如今,淑妃既無中宮之權,又非太子之母,怎可與陛下一同登壇!”崔變一頓,很快又說,“若開此先例,傳入民間,恐怕要遭百姓紛紛效仿,從今往後祭祖之日不見正室、反見賤妾登堂,豈不是罔顧人倫、悖逆祖宗禮法!”
這話的确說得難聽,因此皇帝瞬間黑了臉,陰恻恻問道:“那依愛卿的意思,朕當如何?”
“陛下!依微臣之意,當立魏王為儲,由此淑妃娘娘才名正言順啊!”
“……”
桌上另一半奏折說的就是這個——勸他趕緊立儲,他雖然的确有意立魏王李景益為太子,但他身體康健,立儲尚不急于一時,而此番令鄭淑妃參與祭典也是存了試探朝臣之心,并非要即刻冊封太子。
皇帝咬了咬牙,吹胡子瞪眼地罵道,“朕還沒死呢!你們就一個二個催着朕立儲!”
“陛下息怒!”
崔變聞言,面上立刻露出一副惶恐不安的神情,連連磕頭,心底卻是樂開了花。
哎呀呀……立儲之事看來還有轉機嘛,齊王殿下還是有可能的!等他回去就把這個好消息立刻告訴齊王殿下!
“微臣再鬥膽說一句!”他戰戰兢兢地說,“陛下既然執意如此,那麼祭典的規制也該變一變,一則……”
“那就是禮部和太常寺的事了!你管這麼多做什麼!”
“陛下!就是因為禮部和太常寺不管,微臣才要拼死上奏啊!”崔變“咣”得一聲将頭砸在地上,終于說出了他此行的最終目的,“微臣願與太常寺當堂對峙!孰是孰非、自有公論!”
皇帝揉了揉太陽穴,頭疼道:“你先起來!”
“太常寺一刻不來,臣便一刻不起!”
“……你這是何必!”皇帝伸出一根手指顫顫巍巍地指着他,半晌過後,他還是妥協了,偏頭對一旁的宦者說道,“錢順,你去宣朝議郎、太常卿和太常寺少卿過來!”
“喏!”
“快帶我進去找張議郎和鄭少卿!陛下要召他二人進宮哪!”錢順抓住門童,火急火燎地說道。
錢順這一路上可謂是跌宕起伏,他先是分别去了太常寺和政事堂找這三人,結果人家仨全已經下班回家了,叫他撲了個空,于是他又趕緊叫人牽來馬,駕馬飛馳出宮趕去這三人的府邸,在家宅着的太常卿倒是找到了,已經收拾收拾進宮去了,可太常少卿鄭年和朝議郎張豐瞰卻是一點兒都在家宅不住,于是又叫他撲了個空,一番打聽才知道,鄭炎今日在府上擺了宴,人家倆已經去鄭府赴宴了。
鄭府的門童聞言大驚,一刻也不敢耽誤,連忙架起因急忙趕路而上氣不接下氣的錢順,朝筵席奔去。
“阿郎!阿郎!錢公公來了!”門童将堂門敲得邦邦響,“聖上要召張議郎和鄭少卿進宮!”
鄭炎短暫地皺了下眉,沉聲道了句“知道了”。
“聖上怎麼這時召我二人進宮?”張豐瞰被吓了一激靈,酒都醒了幾分。
鄭炎琢磨了會兒,安撫說:“臨近上辛日祭典本就事多,召見你們也很正常。”
說罷,他用手熨了熨衣服,揮手遣散了陪侍的歌舞樂姬,又擡手指了指衆人,衣衫不整的衆人會意,都連忙整理起衣冠來。
“咳……錢公公快請進!”
話音還未落,錢順就推門而入,急匆匆說道:“張議郎、鄭少卿,可讓奴婢找到您二位了!快速速随我入宮吧!”
“錢公公,等我二人梳洗一番,再……”
錢順一口打斷:“哎呦沒時間啦!聖上已經等了快一個時辰了,您二位再拖一拖,聖上龍顔大怒,你我都擔待不起啊!”
“一個時辰?!”張、鄭二人大驚,也顧不上什麼體面不體面了,慌慌張張站起身,鞋子都來不及穿,提在手上就沖出門,“快!錢公公!快帶我二人進宮!”
皇帝見到二人時,已是耐心告罄,又見到二人衣衫不整,撲面而來一股令人作嘔的酒臭味,更是惱火不已。
“你二人倒是好雅興!”
張豐瞰、鄭年急忙跪下,高聲道,“陛下息怒!”
暗地裡,張豐瞰還縮了縮腳,出門太急不知拿錯了誰的鞋,竟兩隻都是左腳的,真是晦氣!
崔變壓下忍不住上揚的嘴角,卻壓不下心中的得意洋洋。
皇帝接連深呼吸了三次,才克制住了脾氣,冷聲說道:“崔卿不是要當堂對峙嗎,還不開始?”
“殿下!魏王動手了!”武源合上門,難掩激動地說道。
“好,我知道了,等會兒你就帶人去鄭府門口盯着,”李知節抱着手爐,手指在爐壁上下摩挲着,“不是今天就是明天,等鄭炎把他府上那群娘子交給人牙子,你就跟上人牙子,買也行、搶也行,你把握分寸就好。”
“嗯嗯,”武源應了下來,又遲疑着說,“可是,這樣真的能行嗎?”
“什麼能不能行,這不是已經行了嗎,”她迷惑地問,“你在說什麼?”
很顯然,兩個人的腦回路沒有對上。
“這個法子真的能延緩聖上立儲的決定嗎?”
“當然不能啊,這才哪跟哪啊……”李知節聳聳肩,毫無負擔道,“我诓李景爾的,你不會信了?我還以為你明白呢。”
“……”武源不說話了。
“你還沒看出來嗎?聖上此舉隻是在試探群臣、看看他忠君的愛卿們被他心愛的兒子們瓜分成什麼樣罷了,也許他的确想立李景益為太子,但絕不會是這個時候,”她笑着眯了眯眼,“太子立太早可不是什麼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