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香殿中再次恢複了平靜。
然而,從滿地的瓷器碎片,從伏倒在地、淚流不止的婢女,從皇帝愠怒未平的臉,從陳貴妃濺滿茶漬、不再潔淨的裙擺,仍能看出,這裡不久之前剛剛經曆了一場浩劫。
但這裡終究還是平靜下來了。
“陛下,娘娘真的是被冤枉的!”小翠不停地磕頭,額頂漸漸染上了一抹紅色。
陳貴妃哀哀戚戚地跪下,一手無力地搭在椅上,仔細看去,她的指尖還在微微顫抖着。她就這樣側過臉,晶瑩的淚珠從臉頰劃過,滑落在潔白的脖頸上,最終滴入衣領之中。
“王朋?王朋這麼做有什麼好處?”皇帝憤然拂袖,神色半信半疑。
“陛下,監門衛大将軍阚蒙求見!”
阚蒙進來時,心中還在琢磨陳貴妃的話。
——“将軍坐上這個位置可不容易,昨日手下的人又放了賊子進來,想必您也要被連累、跟着受罰吧?可如今不一樣了,現下有個戴罪立功、将功贖過的機會就擺在您的面前,隻看您願不願意……”
“阚卿有何事要禀?”
殿内被簡單地清掃了一番,皇帝坐在上座,強耐着性子望向來人。
阚蒙穿着一身同錢順一模一樣的宦官袍服,唯一不同的是,他外袍之上又套了層薄甲。
宦官統領南衙十六衛并不稀奇,尤其是像監門衛、武衛、威衛這樣執掌宮禁的諸衛,落在外臣手中有可能會對皇帝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脅,因此非聖上身邊親近之人、信任之人不得領。
“微臣排查了昨日各宮門記錄在冊的進出宮人,現将可疑情況彙總呈上。”他單膝跪地,從懷中掏出一本奏章遞上。
皇帝一翻,王朋大名赫然在列。
——戌時三刻,王朋攜一未佩宮牌者自安禮門入宮。
他頓時疑心大作。
“傳令大理寺嚴加拷問賊人,朕要在落日之前知道結果。”
“你是說,通伽達幹和鄭炎是舊相識?”李景爾驚詫不已,“你有何證據?”
“我有人證,”李知節惬意地靠在椅背上,“十幾位人證。”
這回輪到李散驚訝了。
“你把鄭炎老巢端了?”
她輕嗤一聲,偏頭對身後之人說道:“阿依那,你和潘娘把之前跟我說的,再跟他們說一遍吧。”
……
“就是這樣,”阿依那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至于是誰替鄭炎僞造的通關牒文,我們就不知道了。”
“好好好,我就不信,這次還除不去鄭炎!”李景爾兩眼放光,興奮地搓起手來,“不過,五娘你那裡不安全吧?憑你親事府那些個,恐怕護不住人證吧?不如将娘子們轉移到我這裡來……”
“我這些娘子在我那裡都住習慣了,搬來搬去不是麻煩?而且萬一途中除了什麼意外,阿兄也不想發生這種事吧……不過當然,阿兄可以派些人手到我這來暗中護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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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自然。”他點點頭,“可是,這一點要怎麼利用呢?”
“阿兄知道嗎,我心中一直有個猜想,”李知節徐徐說道,“鄭淑妃的人為什麼會在給瑞象的膳食中下完毒後,又很快後悔了,回過頭将那份食物處理掉?”
“因為被我母親的人撞見了,害怕事情敗露所以選擇銷毀證據?”李景爾摸摸下巴。
“一旦開始下手,再想要收手就不容易了,”她搖搖頭,若有所思道,“我懷疑,下毒的和銷毀含毒食物的,是兩撥人。”
“什麼意思,還有誰要毒殺瑞象?”
李散明白她的意思,替她答道:“意思是,大哥那邊對于謀殺瑞象一事,意見沒有統一啊。”
“……内讧?”
“沒錯。”李知節打了個響指。
“據我母親說,要膳房倒掉被下了毒的菜粥的,是鄭淑妃的貼身婢女。”
“那就很明确了,鄭炎想要在長延節殺死瑞象,鄭淑妃不想。”
“我們現在在說鄭炎和通伽達幹的事!和你這些猜測有什麼關系?”李景爾聽得雲裡霧裡,還是忍不住道。
“阿兄急什麼,”李知節瞥了他一眼,輕笑出聲,“鄭淑妃會知道鄭炎與通伽達幹的這些事嗎,如果知道鄭炎‘通敵’,為了荥陽鄭氏,為了李景益,她又會怎麼選擇呢?”
“鄭炎隻是疑似通敵……”李景爾說着說着自己就明白了過來。
起了争執、有了嫌隙,鄭淑妃就不會直接找鄭炎詢問求證。
——敵人内讧,就是打信息差的最好時機。
“那李景益怎麼辦?他是怎麼想的我們還不知道呢。”李景爾微微蹙起眉。
李散聳聳肩:“他怎麼想不重要。”
李知節自然地接了下去:“重要的是,他選擇站哪一方。”
“怎麼可能?”
鄭淑妃“騰”地站了起來。
“陛下從陳貴妃那裡出來時,真的一點兒都不生氣?”
“是呀!陛下什麼都沒說,也沒有處罰陳貴妃,但是一回兩儀殿,陛下就下令将王公公拖下去、下了掖庭獄!”婢女雲兒也很焦灼。
“哎呦——那完了!”
鄭淑妃焦躁不安地在寝殿中踱來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