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是個敏銳的人,而且,他還是個極大膽的人。
這兩日,他确實見到了大成遠超突厥的繁華,也見到了數不勝數的勇士,但他不在乎。
他不在乎大成國力有無恢複,他也不在乎大成是否兵盛糧足。
他隻是急切地需要一場戰争,一場能赢來部落支持擁護的戰争,一場能将他推向可汗之位的戰争。
這樣想着,他的面容愈發堅毅。
“爾等都是突厥一等一的勇士!”他擡起一臂,以拳擊胸,聲音渾厚而有力,“而今日,為突厥而戰的機會——來了!”
十來個高而壯的突厥漢子振臂高呼。
“為了突厥!”
“勇士們,”通伽達幹目光炯炯,“想一想長安城外成片成片、一望無盡的田野,想一想長安城中比你們住的氈帳還大的糧倉!”
“——想一想太極宮中滿宮殿的金銀珠寶,想一想大成人薄如蟬翼的紗裳!”
“——而遠在千裡之外,你們的族人衣不蔽體,你們的妻兒食不果腹!”
“——這一切公平嗎?”
又是一陣聲浪。
“不公平!!!”
“憑什麼!!!”
“南下!南下!南下!”
通伽達幹舉起右臂、張開五指,示意衆人安靜。
“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大成皇帝老了,他的兒子們也明争暗鬥,大成早已亂作一團了!如今,正該我們突厥的勇士,幫他們再添一把火!”
他銳利的雙眼掃過每一個人,“隻要殺了老皇帝,他們必定陷入混亂之中,屆時,就是我們突厥鐵騎南下之日!”
“殺!殺!殺!”
雖然鄭炎刺瑞象這事暫且告一段落,而且從表面上看,似乎獲得了一個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壞結果,但李知節現在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再去關注這件事了,她需要先将面前這個難關渡過再說。
“兩日前靖佑郡君那件事,你沒有和旁人說吧?”皇帝思索了片刻,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未曾,”李知節手中捏着枚白棋,佯裝遲疑不決,“兒知道此事事關重大,因此不敢輕易說與旁人聽。”
“很好……”皇帝欣慰地點點頭,然後擡手在棋盤某處一點,指點說,“下這裡。”
她佯裝恍然大悟,将手中的棋子下在那一處。
……和玩不起的人下棋就是這樣。
“那日晚上你也很好,臨危不亂、泰然應變,比你長兄強。”
“能幫到阿耶就好。”她淡淡一笑。
“五娘啊,”他莫名長歎一聲,似是感慨,“你若是個男孩該多好。”
“……”
一點兒也不好。
“當年我和你阿娘膝下一直沒有孩子,因此朝中不少老頑固紛紛上奏,逼朕以‘無所出’為由廢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你阿娘懷了你,這才堵住了悠悠衆口……”
皇帝面露懷念之色,語氣怅然,“我還記得你出生那一日春雨綿綿,‘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你就是我和你阿娘的‘好雨’,來得及時啊。”
“……”
這更是雷點,雷中之雷。
“五娘今年的生辰是不是已經過了?”他努力回憶了一番,“阿耶這幾月太忙了,竟然将此事忘了……”
“啪嗒。”
李知節不動聲色地落下一子,棋局之上,攻守之勢瞬間逆轉,黑子被白子圍追堵截,僅一息尚存。
“嘶……”皇帝立馬住嘴了,凝眉苦思起來。
她偏過頭,嘴角挂起一絲淡淡的譏笑。
時辰已經不早了,随着窗邊的燭火略一跳動,一陣細甲摩擦聲從殿外傳來,是守在殿門外的千牛衛交接換值。
李知節的呼吸也不由地随之放輕。
突厥人已經混入了千牛衛之中,很可能要在今晚刺殺她對面這個老登。
她其實完全不必冒這個險,跑到這兒與皇帝共患難,然後演一出替父擋刀的大孝女戲碼。
但她想,所謂患難見真情,有時候,忠心與孝順的确能換來一些東西。
比如信任,再比如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