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即便到了日落的最後關頭也不懈怠,盡職盡責地灑進堂屋,伴着細小的塵粒飛舞。
“嗯、他騙你父母簽了賣身契,之後你就被賣去了鄭府,然後呢?”
當這句話說出口的那一霎,這個官員突然露出一抹哂笑,“然後呢”是他今日說的最多的三個字。
“鄭炎利用我們結黨營私,還殺了好幾個娘子,不僅如此……”
“啧!是‘鄭将軍’,”他糾正道,“結黨營私?其他就算了,這事仔細說說。”
“有一次,鄭将軍請了一位官爺來家中——我就在當場,他給了那人二百兩白銀,要他為一個突厥人僞造一份戶籍和通關文牒……”
“你怎麼知道是二百兩白銀?”另一位官員停下記錄的筆,擡頭瞧了眼對面的胡女。
“鄭将軍說的,他對那人說,‘這裡是二百兩白銀,那件事就拜托了’,我便知道了。”
“什麼時候的事?”
“去歲三月……中旬的時候。”
“那個突厥人叫什麼?”
“阿魯。”
“那位客人姓甚名何,你可知道?”
“不知。”
“你叫什麼?”
“阿依那。”
“識字嗎?”
“識一些。”
“……”其中一官員噗嗤笑了聲,心中笃定她在說大話,于是招招手喚來同僚,“你給她念一遍這份證詞,快些,馬上要閉坊了。”
同僚接過手記的證詞,飛快地念起來,而這兩位官員的目光落在了桌上另外幾分已經畫押的證詞上。
沒有矛盾之處,邏輯嚴密,再加上京中早有不少關于鄭炎強搶民女、濫殺無辜、以權謀私的“流言”,他們也多少聽到了些風聲,心中自然沒有多少懷疑,也不訝異,更多的還是唏噓。
“……可有要補充或更正的?”念畢,其中一人打了個哈欠,“沒有就在這裡簽字畫押。”
待畫了押,兩人收拾好證詞準備移交上級,又将她送出官衙。
站在院中,二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都有些無奈,這幾位娘子定是聽說了鄭府那些動靜,才冒着風險來敲登聞鼓,希望能讨個公平。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鄭炎雖是下獄了,但罰不罰、怎麼罰還得看聖人的态度。
畢竟像這樣的貴人,除非是謀反謀叛這樣的大罪,否則不管犯什麼事,處罰都跟撓癢癢似的。
憑借荥陽鄭氏的聲望,鄭大郎與鄭小郎還是得到了一個面見父親的機會。
這一路,鄭大郎對鄭小郎是又掐又擰——當然是往看不見的地方使勁,到了這會兒,他卻是一言不發、裝起了鹌鹑。
“阿耶……都怪我!”鄭小郎嚎啕大哭起來,“兒這就去告訴聖人,這都是兒一人所為,兒這就救您出去!”
鄭炎本來是很生氣,也決心這次一定要好好教訓他一頓,可真當他見到他這個天真可愛的小兒子時,這些怒意、苦澀、悲痛卻化作了一聲長長的歎息。
“唉……”
他拉住鄭小郎白嫩的雙手,“聽阿耶的,這件事你不要管,你就當什麼都不知道,不哭……就算天塌下來,還有阿耶和你阿兄為你頂着。”
鄭大郎拳頭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他聽了這話直想吐!
但他還是忍住了:“父親,陛下召見您了嗎?您打算怎麼做?”
“……沒有,”鄭炎心中翻起一陣無名火,“哼、我能怎麼做,那些令牌都是為千牛衛備着換新的,至于突厥人手中的是從哪來的,我怎麼知道?就算是從我這流出的,那也是被陰險狡詐的突厥賊子盜去的,為父與突厥人八竿子都打不着,又怎麼能預見這種事?”
鄭大郎明白,父親這是打算咬死不認了,如此聖人便隻能定父親謀殺靖佑郡君之罪,頂多再加一個私匿千牛衛令牌、又管理不當導緻流出的過失罪。
“母親打算進宮面聖,懇請陛下準許用父親的官爵抵罪。”鄭大郎說,“家裡也備好了錢,為父親贖刑。”
鄭炎沉默了,他知道,這是沒辦法的辦法,若是聖人執意要嚴懲他,那麼也隻能這麼做了。
他最終還是點了頭。
十日後的大理寺。
“怎麼樣,抓到了嗎?”徐堅遠見到來人,急忙站起身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