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校尉審慎地打量着面前這一小隊人馬,然而礙于光線,并不看得太清——頭頂城樓之上,此起彼伏的弓弦絞緊聲令這個年近四十的突厥男人稍稍安心了些。
為首之人沒有下馬,隻是掏出一塊令牌,簡短道:“奉命運送糧草。”
這蹩腳的突厥話立即令他從鼻腔中發出一道嗤笑,旋即拔出腰刀。
“漢人?”
為首之人不答,隻是亮出手信。
“唰——”
四下寒光乍起。
“等等——”
城門校尉擡手止住身後蠢蠢欲動的衆人,又拽出個矮個子小兵,小兵意會,立即替他上前取了手信來。
——這的确是一封塞卡親筆所書的手信,上面寫道前線大軍吃緊,務必盡快将這批糧草轉運去前線。
“手信不假,”他抖了抖這封手信,眼中厲色不減。
“可你們是漢人也不假。”
突厥兵齊齊上前半步,傾身架刀。
“有疑問,找你們将軍。”為首之人像是聽不懂話似的,淡淡說道,“其他的——無可奉告。”
“校尉,拿下吧?”
“這幾個漢狗實在可疑!殺了吧!”
“對啊校尉,殺了他們!”
“……”
“都閉嘴!”
城門校尉暴喝一聲,掩下心中如亂麻般的思緒——他是仆骨部的老人,有些尋常士兵不知道的,他卻一清二楚,因此此刻他那些紛亂的、貌似愚蠢到根本不該有的想法,先一步跳了出來。
于是他下了一個周圍沒有人能理解的決定。
“你,”他指了指為首之人,打了個手勢,“可以進去,你的兵,不行。”
“校尉!”
四周頓時傳來陣陣反對聲。
“都安靜!”他揮揮拳,下令道,“……把這個人綁起來,随我進城找将軍,其他人,一個也不許放進去!”
然而,沒有人知道,在那個漢人邁進向他自願敞開的城門的那一瞬,是如何掙脫束縛,割破城門校尉的喉嚨;也沒有人知道,那五百士兵是從何處冒出,如蝗蟲一般湧入城中的。
到處都是火光、逃竄的突厥人和聽不懂的咒罵聲,如果裴欽知道守城的這群突厥兵是這樣的不堪一擊,也許他就不會冒這樣的風險——但他總歸還是以最小的代價進入了這座沉醉在夢中的小城。
“将軍!糧倉!”
有人一路砍殺、策馬而來,勒住他的缰繩,指着一處方向,嘶吼聲中帶着興奮:“糧倉在那頭!”
“駕——”
裴欽旋即調轉馬頭,因此得到了一聲不滿的馬嘶。
“兒郎們——随我來!”
相比于一些邊地重鎮,這座城中的守軍也許并不多,但也仍數倍于他們,因此突厥兵在短暫的措不及防之後,還是迅速結成隊,高呼着反撲過來!
“殺!!!”
掉隊的越來越多了,起初是一個兩個,再然後,是一伍一夥……漸漸地,裴欽就數不清了。
但他無法假裝聽不清他們的聲音——
“将軍……将軍!等等我們啊!”
“救救我!有沒有人救救我們?!”
“阿娘……阿耶……我還不想死!!!”
“……”
他無法回頭,他不能回頭!糧倉已經近在咫尺了!
“駕!”
當那群茓子圍作的糧倉出現在視野裡時,他應該是高興的,然而他已經沒有時間扯出一個笑來了。
“燒!”
下達出這道指令時,他的嘴唇似乎還在輕輕顫抖着,但他那雙挽弓的手卻是這般穩固,不見一絲差錯!
接二連三的火箭、火把,沒有一絲顧慮地投向糧草所在——
一片火海!
“必克!必克!必克!”
四周的喊殺聲仍然綿綿不絕,身後數不清的是殺紅了眼的士兵和橫飛的血肉軀幹,似乎寒鐵相交發出的銳鳴如同戰鼓激蕩着所有人!
有人被突厥兵的彎刀團團包圍,有人困在遠處拼命厮殺,有人頂着箭雨開出一條血路……
“殺啊——”
“為兄弟們報仇——”
裴欽強迫自己轉回頭,他們必須要出城了!再拖下去隻會全軍覆沒,可是……可是……
沒有可是了!
他必須要帶他們出城!至少……至少得讓這些能存活下來的出去啊!
“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