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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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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燥熱的風掠過這座小城,鑽進茓子圍作的糧倉,立即剝下了三兩根發黃、比針還硬的幹草,從茓子那稭稈編織的孔眼裡奮力鑽出,一旋一掙,便随風而去了。

或挂在百無聊賴的站崗突厥兵的髯須,被他們揪出放進嘴裡咂摸一二,再撇撇嘴,“呸”的一聲吐出。

或飛得遠些,飛進溝渠,飛出城,最終不見了蹤影,那便無人在意了。

但這縷幹草命運不同。

它落入了石砌的馬槽,試圖混入翠意仍顯、濕潤柔軟的鮮草之中。

這槽戰時的鮮草很難得,它的主人也的确很珍惜。

“你這懶骨頭,”仆骨□□揚起眉來,舉鞭狠狠抽向一旁打盹的馬奴,“竟敢給我的阿波喂這等老草!”

那匹跑起來又快又穩健的、名為“阿波”的矮腳馬也跟随他的主人,委屈地嘶鳴起來。

“這樣硬的幹草,你想殺了它不成?”他聲音都顫抖了,飛快拔出腰側的彎刀——可憐的馬奴見狀登時瞪圓了眼,被一閃而過的寒光吓濕了□□。

好在刀和刀的主人都是那樣的仁慈,隻是在馬槽中輕輕一挑,勾出那縷“罪魁禍首”,在空中晃了晃。

馬奴瞧見挂在刀尖上的幹草,就像瞧見自己的腦袋一般恐懼,連連叩首:“将軍,冤枉啊……這根幹草定是被風刮過來的——那邊就是為塞卡将軍的大軍備着的糧草,對、肯定是從那兒來的!”

仆骨□□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片如連綿不絕的小丘般的糧倉映入眼簾的同時,叫他心下的怒火平息了不少,但緊接着,一股無名的厭倦感油然而生。

為了省錢省時省力,他隻是下令用茓子簡易圍之——這怪不得他敷衍,這些糧草很快就要送去前線,既然留不住,難道他還要專門為它們蓋起宮殿不成?

唉,塞卡的人怎麼還沒有來?

這些“燙手山芋”,什麼時候才能送走哇……

塞卡派來的運糧隊的确遇到了一點兒困難。

日落西山,暮色沉沉,殘破的旌旗被塵土與尚未幹涸的血迹輕輕擁着,已看不清上面的字樣。

這支運糧隊距離暫時囤放糧草的小城已經不遠了,也許隻需再走兩三個時辰便能抵達。

但現在,這支隊伍再也到不了目的地了。

裴欽坐在一截枯木上,用顔色莫辨的衣袍下擺擦拭着劍刃。

旁邊的親兵抱着腳——這雙鞋子跟着他奔波了這麼久終于還是撐不住了,于是他不得不用那根從敵人身上扒下來的破布條,一圈又一圈地将爛了底子的鞋纏綁在腳上,然後站起身,一邊走走蹦蹦,一邊嘟嘟囔囔。

“守捉使太不厚道哩,糧草被劫這麼大的事,就讓咱這五百人去。”

立馬有人罵罵咧咧接了。

“将軍,您怎麼能親自來呢!”

“就是,說什麼守城要緊,不能分出這麼多兵力,要我看,守捉使就是想……”

“噤聲。”裴欽終于忍不住地眉心一蹙。

他當然知道雲中守捉使抱的是什麼想法。

當一處兵馬擁有兩個不分上下的領導者,若是意見一緻還好——可若是意見相左,力往兩處使,就很麻煩了。

很顯然,現在的情況屬于後者。

那麼,雲中守捉使會不會産生些陰暗想法呢?

例如,讓他意外身故。

又或者,尚不至于這麼陰險惡毒,而是讓他出些小差錯,調離此地。

因此在“糧草被突厥兵劫走”這一消息傳來時,雲中守捉使一反常态地立馬贊同了裴欽的觀點——不能叫糧草落入塞卡手中,否則這一仗會很難打。

隻是,在“帶多少兵”和“誰來帶”這兩個問題上,守捉使露出了些許馬腳:

“此言極是,既然如此,不如二郎領兵去一趟?隻是……還是守城更為要緊,還望二郎為我多留些人馬才是哪。”

“看看你們四周,這千餘賊子就是為你們五百人所滅,”裴欽終于站起身來,将長劍“叮”的一聲收回鞘中,“等這一戰結束,難道還會有人小觑你們嗎?”

遠處火苗簇簇仍未滅盡,在越發昏暗的暮色中閃爍着火光——似乎也映射在每一個士兵的眼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熊熊燃燒起來了。

裴欽再一次向遠處眺望,暗中跟随這隊兵馬至此,他已能确定塞卡藏糧之處——但他仍有些擔憂。

五百人,可以劫滅一支運糧隊不假。

但若是攻城呢?

那塊雕琢粗糙的令牌和濺上了血的手信在他懷裡揣了許久,被暖的溫熱,也叫他好受了些,于是他緩緩擡起一隻手,又斬釘截鐵落下。

“開拔!”

“啪——”

這一聲不僅使一隻剛飽腹的蚊子喪了命,也同時驚醒了好幾個打盹的守城士兵。

始作俑者揮揮掌,将手心的蚊子屍體露出給憤憤的衆人瞧,才使得衆怒稍稍平息了些。

若擱以前,他必定要好好咒罵這隻蚊子一通不可,可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前線的士兵們吃不飽穿不暖,而他卻有幸跟了仆骨将軍,餐餐能見點兒油水不說,還能吃個半飽呢!

唉,生逢亂世,有什麼能比不上戰場、吃飽肚子更幸福的事呢?就算是被一百隻蚊子咬,他都毫無怨言啊……

但很顯然,有些人并不是毫無怨言的。

“仆骨将軍怎麼能叫我們來守城門呢?我們可都是最忠心不過的啊!”

說話的這個突厥兵在别人眼中是很體面的,無論是看他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須發,還是上身的胸甲——前線不知道多少人連衣服都穿不齊整呢,而他卻有這樣一副胸甲!

“我族世代為仆骨部效力,自我王仆骨歌濫拔延那時便在!披肝瀝膽、竭誠盡節,如今竟淪落到守城門的境地!”

此話一出,周圍人無不倒吸一口氣。

“仆骨歌濫拔延!”

“你竟連‘披、披膽瀝肝’這種詞都知道,你讀過書不成?”

“将軍糊塗啊,怎麼舍得放你這種讀書人來守城……”

“噓——有人來了!”

“你們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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