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是官差給了她後頸一記,直接把人打暈放倒。
此番大的動靜招來了不少街坊鄰裡,還有剛才那名老妪也踩着碎步趕至現場,氣喘籲籲地撥開圍觀人群進屋,青衣客給她讓行一步,老妪瞅着昏厥的秦三急切道:“哎喲這怎麼一腦門子血啊,秦家幺妹怎麼了?”
許是走得太急,老妪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地喘。
腳夫答了句:“她自己撞的。”
老妪于心不忍:“可憐哦,命苦啊。”
官差伸手擡起秦三的上半身:“來,咱把她放那邊榻上去。”
腳夫搭了把手:“她家中父母呢?”
老妪主動上前幫忙,拿來一個枕頭擺好,聞言隻歎息着搖了搖頭。
腳夫又問:“沒有父母嗎?那她家裡還有别的親戚長輩能來擔事兒嗎?”
老妪跟秦家隔了條陋巷,也算近鄰,是看着三兄妹打小長大的:“沒有哦,父母死得早,撂下三兄妹相依為命。還是秦家老大饑一頓餓一頓,每天東家跑西家串地去幫人下苦力幹活兒,好不容易才把兩個小弟小妹拉扯大。我琢磨着那秦家大兄可能自己從沒撈着過一頓飽飯,人都瘦成皮包骨頭了,跟個痨病鬼似的,苦得嘞。如今家中出了這麼大樁禍事,怎麼就秦三一個人回來,沒見着她大兄啊,兩人不是一道兒出遠門賣黍酒去了嗎?!”
在場幾名知情人聞言,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作答,紛紛轉頭看向昏迷不醒的秦三,目光既同情又憐憫。
那位熱心腸的腳夫安頓完人,立在卧榻邊,掃了眼滿屋狼藉和牆上噴濺的血迹,忍不住問:“到底怎麼一回事兒啊?”
“還不是欺負老實人!”老妪氣不打一處來,恨恨道,有幾分打抱不平的意思,“秦家老大甯願自己打一輩子光棍兒,也要辛苦攢積蓄給老二讨媳婦,費老鼻子勁才給說了這門親事,打從那小媳婦進門,秦家大兄就帶着自家幺妹搬去了渡口邊的倉房,專門把屋子騰出來給那小兩口單過。誰知讨了個喪門星回來,不招災才怪。秦家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我就說早晚得出事,這不,他大兄和幺妹子剛去趟遠門賣釀好的黍酒,家裡老二就被那喪門星拿柴刀給砍死了!”
“不是,這無緣無故的,她怎會提刀砍死自己男人呢?”
“可不是無緣無故啊。”湊外頭圍觀的某人打了句岔,“這小媳婦不安于室,野了心,攀上了沈家大少爺,那沈家有财有勢,她還能屈着自己跟秦老二在草棚裡過苦日子麼,說到底就是嫌貧愛富,估計啊,她想進那沈家的大門兒想瘋了,卻苦于擺脫不掉秦老二,才幹脆把人殺了。”
秦老二那不守婦道的小媳婦和沈家大少爺行苟且之事已然衆所周知,大家明面上不說,背地裡可沒少非議。
“毒婦啊毒婦,她在外頭勾三搭四也就算了,居然還把自家男人給砍死了。”
腳夫沒料到竟是因為情殺,有些唏噓,轉而又問:“那秦老二的屍首呢?”
老妪道:“秦家兄妹倆出門在外,家裡沒人給秦老二收屍,就被官府安置在郊外的義莊了,正等秦家大兄和秦三回來處理呢。”
這腳夫好打聽:“官府可有把那殺人犯抓起來?”
“抓什麼呀!”圍觀的百姓一拍大腿,“讓那毒婦給跑了,官府正在滿城搜捕呢。”
腳夫追問:“跑哪兒去了?找不到人嗎?”
“據說啊,有人親眼看見,那毒婦殺了人之後……”略微知情的老漢突然壓低聲音,神神秘秘道,“……跑去了鬼衙門,躲進了閻羅殿!”
衆人聞言,皆變了臉色:“她真敢闖那鬼衙門?!”
“我上午路過一趟,看見有官差守在外頭呢。”
腳夫很是納悶兒:“什麼閻羅殿鬼衙門?”
老妪看向他:“你不知道呢?”
腳夫搖搖頭:“我是剛從外地來的,路過此地。”
老妪便告訴他:“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事兒了,以前咱北屈的縣衙裡頭辦過不少樁冤假錯案,枉死了許多無辜受害者,導緻下面的百姓有冤不敢訴,更不敢上衙門告狀,去了指不定就被莫名其妙安上個什麼罪名,鐵定是有去無回的,所以大家私底下都叫那地方為閻羅殿。直到有一天夜裡,一個死在牢獄中的人突然詐屍回魂,上衙門前擊鳴冤鼓,這是活生生的鬧鬼啊,縣太爺和幾個衙役都在梁上吊死了,後來縣衙搬遷,原先那地方就成了鬼衙門。”
腳夫聽着,面部表情一整個僵住,須臾又緩慢的僵着脖子轉過頭,無聲的與幾個同伴面面相觑。
北屈縣,鬼衙門。
這不正是昨晚老腳夫給他們講的鬼故事嗎?!
青衣客立在人群中,聞言蹙起眉梢,握着竹杖的指節微微泛白。
此時,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緊接着一道清亮的嗓音遞入耳膜:“雅人!”
青衣客側首,“望”向聲源。
透亮的嗓子再度響起,這次連名帶姓地喚:“周雅人!”
幾名官差行至,為首的青年目光炯炯盯住那位鶴立雞群的青衣客,因久别重逢,臉上難掩喜色,三步并作一步跨到青衣客跟前,幾乎是飛奔,跟對方來了個熱情洋溢的熊抱:“真是你啊,周雅人。”
周雅人聞聲識人,且是位相交深厚的老熟人,臉上頓時揚起笑意:“陸秉,好久不見。”
“那真是太久了,我還以為我看花眼了呢,你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不直接過來找我,我告訴你住址了呀。”
“剛到,還沒來得及。”
陸秉收攏胳膊大力勒了勒人,方才松開,激動之情溢于言表:“我可算把你給盼來了,你不知道,咱倆分開這些年,我都快害相思病了。”
周雅人不禁莞爾:“改不掉你這點胡說八道的老毛病。”
陸秉咧着白牙對他笑,熟稔非常:“收到我的信了?”
周雅人覺得他多此一問,“沒收到我能站在這兒麼?!”
“我若是不捎信,你是八輩子都不會來北屈看望看望我的,太不夠意思了,枉我拿你當兄弟,天天惦記你。”
“并非我不來……”
“知道知道。”陸秉随口抱怨完又表示萬分理解,并沒有真的指責對方的意思,但還是不影響他憋了一肚子牢騷要發。
“我是真怕捎給你的信被盤查的小黃門截了去,再交到老頑固手裡,那不就燒成灰了嗎?!所以專程找了左大人幫忙,拜托他親自送進宮給你,即便這樣還是覺得不穩妥,成日提心吊膽的,怕出岔子。
“你也知道你那位手眼通天的嚴師,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盯你盯得不知道多緊,誰家孩子這麼管着啊,一點自由都沒有。
“我生怕他逮着了不放你出來,然後随便派個廢物過來跟我幹瞪眼兒,真不是我瞧不起那幫庸才,實在跟你沒法比。幸好幸好,現在見着你,我心裡這塊大石頭總算落下了。”噼裡啪啦吐槽完,陸秉撫了撫胸口,好似真的松了口氣,繼而神色收斂幾分,話鋒一轉,言歸正傳,“雅人,我在信上給你說的事——”
周雅人垂着眸子道:“我方才可能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