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面不改色,隻緩慢眨了一下寒淵似的眼,劍氣般的風刃便立刻化作一縷無害的柔風拂過其面頰,隻輕輕撩撥起她腮邊的青絲:“禦風術。”
周雅人趁機掙脫腳腕的束縛,接連甩出數道風刃。
那女人明明被鐵鎖捆綁,看起來毫無還手之力,可數道風刃殺出去,卻不能傷及她分毫。
那風刃滞在其面門處,又叛變似的朝周雅人反殺回來,甚至在虛空中鍍了層淡淡的霜白之氣,像極了雪白铮亮的薄刃,閃着殺人不眨眼的寒芒。
周雅人揮手一拂,那寒芒般的氣勁雖被掃蕩開去,但還是鋒利無比的劃破了他一點袖管和皮膚。
纏在腰間的那根鐵鎖将他往前猛拽,周雅人根本站不住腳,情急之下抽出律管,在圜丘祭台之中攪動風氣,盡數吹納入律管,響起樂音。
“樂生于音,音生于律, 律生于風。”
然而這凄婉無比的音律卻令周雅人心頭一沉:“死聲!”
這裡隻有陰寒之極的死氣,當然也隻有死聲,女人的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無的淺笑:“不然呢?你想聽什麼?”
她笑得周雅人後背發涼。
那死聲響在密閉的刑獄之中,蕩出凄絕的回音,摧枯拉朽般的氣流便朝着祭台中心橫掃而去。
女人揚起了頭,目光一凜,挾着股狠戾的殺伐氣,質問:“活人是怎麼闖進來的?”
話音剛落,束縛住她的鐵鎖盡數炸起,另一端拽着無數具屍體被一并拽上了半空,齊齊湧向周雅人:“我這個地方除了死魂,還是頭一次招待活人。”
突然的詐屍場面讓陸秉等人三魂沒了七魄,差點原地死過去,黑子□□一濕,直接吓尿了,抖如篩糠地認出那女人陰森駭然的臉:“鬼……鬼……”
這不就是鬼衙門那個女鬼嗎?!
方道長瞳孔劇震,忍着後背的劇痛剛爬起來,又被詐起的屍身鐵鎖撞倒在地,他手忙腳亂地撿起甩出去的劍,正好與旁邊一具無頭屍撞上。
音律陡然轉利,蕩開襲向周雅人的十數具慘死之屍,再次掃向祭台之人。
周雅人的耳朵卻好似要炸開一般,那死聲如雷灌耳,仿佛成千上萬的哭喊與嘶吼,甚至裹着如泣如訴的央求,絕望至死。
“冤枉——”
“冤枉——”
“冤枉——”
那死聲聲如洪鐘,刺穿耳膜紮入神經,讓他再也聽不清一點周圍的聲音,甚至聽不見自己的發問:“你究竟是什麼東西?這些人可都因你枉死?!”
然後他看見那女人冷冷一笑,張開口,似乎說了句什麼,但是他聽不見,耳邊隻有驚天泣地的死聲。
周雅人被那抹冷笑深深刺痛了,眼中逐漸漫上一層血絲,這些人曾在冤獄中苦苦掙紮,最後含冤而死,死後依舊不得解脫。
周雅人掃過鐵鎖的兩端,明明所有的孽債全都系在她一人身上,她卻隻以冷笑置之,究竟是有多冷的心,多涼的血?!
周雅人盯住她,眼底迸發出一股凜冽的殺意。
聽風知禦風,風可随意動,自周身卷起層層殺意,化作無數風刀劍氣,密密麻麻地朝那人飛刺而去。
她既不算作人,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那便沒有留情的必要。
女人仰起蒼白的臉,在風刃圍剿的瞬間怔了一霎,淩厲的劍風挾着意為誅戮的風語咒,即便中途被她化去萬千殺意,也還是被數道沒能化盡的風咒快刀似的剖進肺腑,像被燒紅的鐵劍狠狠捅進體内,幾乎要将她活生生燒穿。
而祭台上全是被風刃削過的刀痕。
即便如此,那女人也沒吭半聲,倒是驚吓過度的其餘幾人嚎得撕心裂肺,兩衙役一聲高過一聲地嚎叫着“鬼啊鬼啊”,幾乎吓瘋過去。
方道長心慌氣短轉過頭,眼眶倏地瞪圓:“獄門,快,陸捕頭,獄門開了!”
陸秉三魂七魄還沒來得及歸位,完全是順着方道長的喊話扭過頭,根本沒能分清楚什麼狀況,直到看見原本漆黑的獄門盡頭映出一點微弱的銀光。
“快!趕緊走!”方道長厲喝一聲,又朝祭台上酣戰的周雅人大喊:“道友!聽風知!獄門開了,快走!”
陸秉已然回過神:“雅人,雅人。”
“走啊,趕緊的,快走。”方道長一邊喊一邊沖過去,中途順便撿起吓癱在地的黑子,黑子整個人軟成一攤沒骨頭的爛肉,方道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人架起來,結果發現對方的□□濕了一大片,此刻還在淋淋漓漓地滴水。
方道長大為震驚,低頭看了眼黑子畫的“地圖”,又擡頭看了眼正對的獄門,瞬間醍醐灌頂,大徹大悟:“你小子,還是個童子□□?!”
一泡童子尿居然正巧沖開了密不透風的陰獄,但是方道長沒功夫揣摩這到底觸及了什麼原理,好不容易開啟獄門,當然是逃命要緊。
黑子完全沒反應過來對方所謂的童子雞是什麼意思,兩條腿軟得跟面條似的,壓根兒站不住,隻能被對方架着走。
而身處戰局中的周雅人被“死聲”塞住了雙耳,根本沒聽見方道長那一嗓子近乎咆哮的呐喊,但是祭壇中的女人聽見了,她微微側首,數根鐵鎖便随着她的視線伸出去,将即将逃至獄門的幾人囫囵捆了。
方道長架着黑子跟一具慘死的屍身綁在了同一根鐵鎖上,正欲掙紮反抗,可劍剛抽出來一半,那鐵鎖立即收緊,直接把兩人一屍綁成一捆相擁的柴火堆,紮成個死結,黑子還沒開始叫,就翻着白眼吓暈了過去。
衙役張牙舞爪地想抓住什麼,結果五指扒在地上,被鐵索狠狠一拖拽,扣住地面的五顆甲片直接撬翻,疼得衙役嘶聲慘嚎。
而要命的鐵鎖直接絞在了陸秉脖子上,勒得他瞬間漲紅了臉,雙手徒勞地撕扯着頸間鐵鎖,連半口氣都喘不上來。
四個人無一逃脫全被拖進了圜丘祭台,五花大綁地扔到了周雅人眼皮子底下。
陸秉眼翻白眼,額角青筋暴突,整張面皮漲成豬肝色,下一刻就要窒息而亡。
“陸秉!”周雅人神色一凜,語氣因太過緊張擔憂走了音,于是陣盤中的風刃盡數逆向而行,長刀似的斬斷了勒住陸秉脖子的鐵鎖。
女人神色驟變,倏地轉頭盯住周雅人,難以置信似的。
陸秉猛地嗆進一口氣,然而還不等他喘息咳嗽,又一條鐵鎖絞上了脖頸,接着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全都絞在了四個人的脖子上!
周雅人臉色大變,手中律管一收,強行從一片震耳欲聾的“死聲”中掙紮出來,卻被鐵鞭抽翻在地,肩頸頓時豁開一道深長的傷,湧出的鮮血将雪白的領口洇紅。
女子陰沉無比地看着他,令鐵鎖嵌進對方豁開的血肉裡,越收越緊,越勒越深:“你能乖乖的不反抗麼?”
周雅人咬緊牙關忍住痛,耳邊嗡鳴不斷,勉強才聽清對方說的話:“你想幹什麼?”
“你不想讓他們給我陪葬吧?”
其餘四人被鐵鎖狠狠勒着脖子吊在祭台上,氣管牢牢紮緊了,隻留了一點點可以漏風的狹窄縫隙供他們呼吸,不至于立刻就窒息而亡,但臉色一個比一個紫脹。
威脅嗎?周雅人腦中此念一閃,猛地明白過來對方的意圖,是因為自己剛剛斬斷了那根束縛住她的銘文枷鎖,所以她是想……
周雅人咬牙忍痛道:“你是想……”
“我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