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道長瞳孔劇震,從狴犴爪下死裡逃生,連滾帶爬地往旁邊翻滾:“狴犴,狴犴。”
撞了個大邪,這獄門門頭上鑲嵌的狴犴居然活了,像一頭兇悍無比的獸影,爪牙如同利劍,襯得方道長手裡那柄長劍猶如破銅爛鐵,他還沒揮舞兩下,就被狴犴一巴掌給拍折了。
陸秉和衙役紛紛拔刀,隻不過拔刀的胳膊抖得如同手抽筋。
狴犴一聲長嘯就吓得衆人繳了械,實在是握不穩那幾寸鐵,隻能憑求生的本能抱頭鼠竄。
周雅人一道又一道風刃殺出去,隻稍稍能阻一阻狴犴拍向陸秉等人的利爪,而他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浸濕。
狴犴被風刃阻撓,性情愈發狂暴,一猛子将逃竄的黑子拍飛出去。
黑子狠撞在牆上,又重重砸下來,五髒六腑都撞碎了般,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黑子!”陸秉急吼出聲,朝黑子狂奔過去,但是狴犴已經堵在了陸秉頭頂,朝他張開血盆大口,足以将一個大活人生吞活剝。
周雅人欲撲上前,無以計數的鐵鎖卻在如此千鈞一發的瞬間纏住了他,硬生生将他困在祭台。
狴犴猛地朝陸秉撕咬過去,長劍似的獠牙洞穿了陸秉的肩膀。
周雅人目眦欲裂,隻有白冤的聲音冷漠又無情:“你以為你們能從這狴犴門裡走出去嗎?”
耳邊響起陸秉的慘叫,周雅人額頭青筋暴起,淺淡的盲瞳瞬間充血發紅,周身的鐵鎖轟然崩斷炸開,然後不顧一切撲上去,險象環生地将陸秉從狴犴的牙口底下搶回來。
兩個人滾成一團,他手忙腳亂地去堵陸秉肩頭的貫穿傷,以免他失血過多:“陸秉,有沒有事?”
“沒……啊……沒事。”陸秉疼得瞬身冒冷汗,整張臉面無人色。
也是在這一刻,周雅人無意中瞥見一截纏在陸秉小腿上的銘文鐵鎖,他恍惚了一下,隐隐覺察到剛才陸秉是該被狴犴一口嚼碎的。
周雅人猛地回頭,看見狴犴正暴怒地甩開纏在獠牙上的一截鐵鎖。
狴犴怒吼一聲,朝他們猛沖而來,周雅人不及細想,拽着陸秉驟然拐彎。
那狴犴反應不及,一猛子撞上堅硬的石壁,碎石垮了一地,那面石牆卻依然挺立,也不知道究竟幾丈厚。
狴犴暴怒轉身,怒目圓瞪地朝他們龇牙咧嘴,随後幾個猛蹿,兇獸過境,将周雅人和陸秉逼到了死角,随即揚起利爪,猶如懸起的鍘刀,碾壓過卷起的風刃,要将他們拆骨碎肉。
然而下一刻,一道白芒急速閃過,幾乎晃花了周雅人的雙目,龐大如山的狴犴狠狠摔出去,砸得整個地面晃動。
周雅人惶惶然擡頭,就見那女子背對他們,筆直地擋在狴犴面前,除去了那身禁锢的枷鎖,她一襲白衣素衫,長發如瀑般垂在腳踝,竟不顯絲毫狼狽之象。
白冤清淩淩側首,像在還一個人情,語氣卻根本不像欠誰人情,她說:“走吧。”
“你……”周雅人隻怔了一霎,立刻架起陸秉奔往獄門,“方道長,快帶他們走。”
方道長和衙役屁滾尿流地架起昏死過去的黑子,剛踏出沒幾步,地面開始劇烈震動,好像整個刑獄立馬要坍塌般,他們差點一腳踏空,東倒西歪地往外逃。
然而沿途的死屍們突然開始面目猙獰,四肢和軀幹僵硬地扭曲起來,詐屍似的。
方道長駭然失色,與他一起架着黑子的衙役差點要跪,好歹強撐住了,拼了老命往外蹿。
周雅人最後關頭回首,在一片詭異的慘景中目睹無以計數的冤魂複蘇,攜着潑天的怨氣朝那女子湧過去……
狴犴咆哮如雷般蹿起數丈,兇狠無比的朝那女子猛撲上去……
祭台四周的七尊獄神法象陡然站了起來,同樣朝着那掙開枷鎖的女子而去……
刑獄内群魔亂舞,全都沖着她一個“人”去,因為她才是這裡真正的囚徒。
這裡所部署的一切,臯陶造獄,狴犴守門,以死魂所作的銘文枷鎖,都是為了永遠困住她。
周雅人腳步滞了一下,心頭沒來由的一陣發緊,腦子裡忽地冒出一個想要掉頭回去的荒謬念頭。
她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會被困在這裡?
她說她叫白冤,不白之冤的那個白冤。
她說你的身上擔着刑劫。
她還說——我能救你。
周雅人腦中一片混亂,一句“我不是罪人”積壓在心底,那曾讓他求天無路,告地無門。
陷入包圍的白冤似乎有所感應般回眸,陰冷的雙眸中仿佛壓着一抹極其複雜的悲憫之色。
有一刹那間,周雅人以為那是他的錯覺。
因為下一刻那女子已經騰空而起,輕盈飄逸的白衣素衫中包着一柄淩厲如劍的身姿,挾着飛揚的氣勢。柔中帶韌,清冷卻殺氣騰騰,指如長劍般刺入狴犴的眉心。
刑獄中頓時傳出震徹天地的吼叫。
緊接着,臯陶的法相被數道白芒攪成碎光,猙獰扭曲的死魂驟然炸開,眼前的一切頃刻間分崩離析,滔天的洪水像從捅破的天上倒灌而下,瞬間淹沒了整座刑獄——沉在水底的太陰/道體破碎了。
而在道體破碎之前,周雅人連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的一條腿已經往刑獄方向踏出了一步。
他想折返嗎,折返幹什麼?
總不可能是想幫她一把,也不見得是想困住她。
隻是洪水突如其來,将所有人全部沖散,他根本抓不住被激流撞出去的陸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