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廢太子钰,在到達昭國的第五天,成了昭王身邊的随行小厮。
昭王宮正經主子隻有昭王赢不染一個,空置後宮,就連宮女也沒幾個,自然用不上太監,如今宮中剩下的太監都是上一代昭王時期的老人,新入宮的都是尋常男子,到了年歲便放出去。
燃着龍涎香的大殿上,卓長钰手中捧着托盤,盤裡擺着的是滾燙的茶水,上方洩露出的熱氣模糊他的視線,他就半垂着眼眸,安靜的站在赢不染身側,不動如山。
赢不染端坐龍椅之上,掌心搭在上頭鑲嵌的夜明珠上随意的摩挲着,側耳聽着底下人熱火朝天的議論。
“大王!那卓長钰身為齊國太子,焉知他會不會有不臣之心?這樣的人豈可放在身邊啊!”
“昔日太子钰率齊國軍隊大破我軍,大王您都忘了嗎!”
“齊國賊子,斷不可留啊!”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站出來跪下叩首,面容憔悴,義正言辭:“臣等,請大王誅殺卓長钰!”
“臣等,請大王誅殺卓長钰!”
“臣等,請大王誅殺卓長钰!”
“臣等……”
烏泱泱的一排人跪下,卓長钰仍是不動如山,充耳不聞,仿佛那幫人聲嘶力竭争論的,是毫不相關之人的生死。
赢不染視線掃過去,盯着卓長钰的臉瞧了又瞧,忽然就生出些好奇來。
到底什麼樣的事情,能叫這人驚慌失措?
卓長钰不知他心中所想,注定給不出他答案。
赢不染收回視線,擡起自己的手,指尖在底下的人頭上挨個點了遍,口中念念有詞說的是人頭數,他每點一下,那被點的人就哆嗦一下。
沒什麼膽子還要學着别人忤逆犯上,也是蠢得要命。
“衆卿都想要他死啊。”赢不染笑意盈盈,眼珠子轉向卓長钰:“太子殿下,您怎麼看?”
赢不染始終稱他為太子,這個早就從他身上剝離的身份,每一次念的時候都充滿了挑釁、調笑。
卓長钰道:“随意。”
随意。
赢不染冷笑一聲,回望底下的臣子:“平裡侯。”
被點名的臣子渾身一震,他正是那日帶頭挑事的權貴子弟中為首被稱為世子的那人的父親。
家中獨子死了,他不能怨恨君王,便隻能将一腔憤恨都投在了卓長钰身上,再加上當初兒子的一眼之仇,他早就對卓長钰恨之入骨,自是盼着他死無葬身之地才好。
“你兒子犯了謀逆之罪,按律應當淩遲,孤念在你家有功才留了他一條全屍還不殃及你家,你可不要犯了糊塗辜負了孤的善心。”
“謀逆者不可安葬,可還記得?”
平裡侯聲音發緊:“自是記得。”
“今晚,孤的人會在亂葬崗裡見到他,對吧。”
赢不染過往砍得人也不少,對于屍體的去向向來是不管不顧的,朝中人也就暗地裡放寬了心,使了些銀子就能将屍體帶回,也從未追究過。
此時此刻,那世子早就入土為安了,赢不染這話就是要一個父親去挖自己兒子的墳,再将人丢到亂葬崗上。
“臣……”平裡侯的肩膀垮了下去:“臣遵旨。”
赢不染笑意不改,捏着卓長钰的胳膊将他拉到人前,悠悠道:“至于他,這位太子殿下,活着可比死了有用多了。”
卓長钰擡眼,與赢不染對視,最終又垂下了眼眸。
勤政殿上的這場鬧劇,最後以赢不染大獲全勝告終。
鬼影一樣的烏黎衛拉着與車,載着他們的君王回到寝殿,而卓長钰作為随從,隻得在隊伍後方步行。
他身上有傷,挪動的速度并不快,可那隊伍卻好像對他的速度門清,刻意降低了前進速度到與他一緻,像是無論如何都要他走完這一程。
昭王磋磨人的手段罷了。
卓長钰面不改色,對身上各處傳來的疼痛習以為常,這點子東西甚至比不上昔日他在齊國地牢中所受到的一星半點。
昭王寝殿堪稱一句樸素,見不到什麼值錢的器具,唯一能稱得上稀罕的就是牆上懸挂着的各種野獸皮毛,那都是昔年赢不染自己親獵的戰利品。
宮人們護送君王入殿之後便悉數退下,偌大的内殿就隻剩下了卓長钰與赢不染二人。
卓長钰照舊垂首安靜站立,眼眸随意的落在某個地方,思緒漸漸飄遠。
赢不染瞧在眼裡,忽然就有些煩。
這個人,身子在他的王宮裡站着,心思卻不知道飄到什麼地方去了。
若是不能為我所用……
那便殺之。
“過來。”
卓長钰睫毛微顫,回過神來看向那坐在軟榻上的敵國君王。
對方又說了聲:“過來。”
卓長钰走了過去,到他面前站定,幾乎就是前後腳的功夫,外殿傳來動靜:“大王,今日的藥到了。”
赢不染一個眼神甩過來,卓長钰曉得了,那是叫他去拿呢。
左右沒什麼事,卓長钰便依照他的吩咐去打開殿門,從宮人手中接過今日份的藥來。
托盤上擺着一碗黑漆漆的湯藥,和一盒巴掌大的藥膏。
熱乎乎的湯藥散發着難聞的氣味,卓長钰的眉心不由得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