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春山的步伐一頓,向來淡漠的臉上出現了罕見的猶豫,對上沈平蕪那祈求的眼神,他抿唇思索片刻。
寂靜的夜,晚風吹動着懸挂着的綢緞,相談甚歡的賓客互相寒暄。
謝恒冷着臉,原先俊秀的臉上面無表情,僅僅是站在那就宛若一座冰山,将周圍的溫度都降下了不少。
沈平蕪小心翼翼地推開内院的房門,門内坐着一道倩影,在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響後,似乎還驚喜地擡起頭。
即使頭上還蓋着紅蓋頭,卻依舊能夠感受到對方的激動與欣喜。
公主坐在喜床上,聽到愈來愈近的腳步聲,心跳如鼓聲一般不停,搭在膝蓋上的玉手緊張地攥緊衣裳。
“謝郎?”
語氣壓抑不住的喜悅。
沈平蕪扭頭看了眼站在門口的謝恒,依舊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她有些于心不忍道:“抱歉。”
話音落下,公主似乎也意識到不對勁,剛要擡起來的手被沈平蕪按住,接着一記手刀。
一陣悉悉索索之後,沈平蕪無奈地歎了口氣,她将身上的喜服理了理,衣袖邊繡着的鎏金鳳凰在燭火下栩栩如生。
“你這是多此一舉。”沈平蕪嘀咕了一聲,将一旁的公主小心翼翼地放倒在喜床上。
甚至還拿了床喜慶的紅被子将對方蓋住,确保不會着涼。
公主的喜服與平日裡話本子中瞧見的似乎不太一樣,沈平蕪隻覺得身上宛若壓着千斤一般,繁瑣精緻的發冠壓得她腦袋都有些擡不起來。
鶴春山倚靠在門口,俯身于謝恒的身上似乎讓他不是恨高興,抿着的唇依舊是煩躁的意味。
直到瞧見沈平蕪穿上了那身喜服,他繃着的嘴角才堪堪放松,挪開視線看向在屋外等候多時的小厮婢女。
沈平蕪将蓋頭最後戴在腦袋上的時候,還抽空撩起看了眼屋内的男人,她嘴裡念念有詞:“這樣的話,你确定他們不會發現異樣嗎?”
沈平蕪一開始并沒有打算冒充公主的,偏偏鶴春山指出他附身謝恒的話,恐怕身為他最親近的公主會發現異樣。
因此,他們這才決定整這麼一出好戲。
隻是沈平蕪還是第一次參加凡間的婚事,她有些生疏地将手搭在鶴春山的手腕處。
溫熱的指腹在擦過鶴春山那冰冷的體溫時,她還有些新奇地用手戳了戳:“為什麼你附身後,國師的體溫也與你魂體一樣?”
鶴春山輕勾唇角,将沈平蕪的手擡起來,迎着結親的隊伍一同朝外院走去。
“你怕死嗎?”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讓人心安的沉木香,僅僅是聞着,都叫沈平蕪原先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
待到香氣萦繞在她身側時,她冷不丁聽到鶴春山突然開口,用隻有二人能夠聽見的音量。
沈平蕪步伐一頓,想也不想就點頭:“怕。”
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比沈平蕪還要怕死。
她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怕死有什麼不好意思提及的。
說到底,世間萬物各有命,能活着已經是上上簽。沈平蕪當時并沒有說謊,她當真是自家師父撿來的。
從她有印象開始,腦海中隻剩下活下去這麼一個念頭,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還沒有完成。
可随着沈平蕪的修行,她漸漸忘卻了凡人時心中的執念。
唢呐樂鼓的聲音有些吵鬧,沈平蕪并沒有聽見鶴春山說了些什麼。
直到腳底開始出現彩帶,沈平蕪意識到她們一行人已經走到了外院禮堂之中。
“鶴春山——”
沈平蕪的視線被遮擋,眼前除了蓋頭下透進來微弱的光,其餘的視線全部被剝奪。
少女有些緊張地捏着衣袖,掌心都微微汗濕,手抖地握住鶴春山的手腕,宛若落水後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她輕聲喚了一聲,那呼喚分明應該已經被喜樂蓋過,可偏偏鶴春山竟然從喉間溢出一聲嗯。
那聲音很輕,很淺,卻叫沈平蕪聽了個清楚。
鶴春山的眸光微睨,掃向紛紛上前湊熱鬧的凡人,他們的臉上無一不挂着喜悅的神情,嘴巴一張一合聲音都開始變得有些模糊。
那些聲音在鶴春山看來尤其吵鬧,他甚至開始有些懷疑自己怎麼會答應沈平蕪的請求。
男人此時微微偏頭,将手翻轉捏住身側之人的腕骨,像是找到了什麼新鮮好玩的玩具。
時不時捏一捏。
“惹上我,可不能怕死。”鶴春山像是想到了什麼,輕輕一笑,面上倒是帶了一絲笑意。
他俯身貼近,聲音幾乎是貼着沈平蕪的耳旁響起。
晚風微涼,将這句話一同卷入了沈平蕪的耳朵裡,與之一同響起的,還是沈平蕪狂跳不止的心跳。
“恭喜國師賀喜國師!”
鶴春山說完這句話後,眼前便突然湊上來一道身影,那身影身形矮小,倘若沈平蕪能夠看見的話,一眼便會認出是先前在餐桌上與自己吹噓的中年男人。
那中年男人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什麼不妥,将手中的酒杯高高舉起,朝着鶴春山的方向。
“還望國師大人賞臉,飲下這一杯歡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