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夜者小隊籠罩在低氣壓中，隊員們眼神躲閃，沉默寡言。處理文件、巡邏時都帶着一種心不在焉的疲憊。寫詩的羽毛筆尖常久久懸停，占蔔時靈性受擾波動不穩。

黑荊棘安保公司的大門無聲敞開，黑發黑眸的年輕人站在門口怔愣許久，掃視空無一人的大廳最後深深歎了口氣，下來什麼決心似的擡腿邁進一步。

路過櫃台時沒看見趴在下面打瞌睡的熟悉人影，他詫異開口：“羅珊？”

然而回答他的卻是沉重到快要凝固的空氣。

他沒多糾結默默上樓，猶如遊走漂浮的鬼魂。

“醫生。”

走在廊道間，沙利葉被突然冒出的聲音叫住，他有些呆滞的左右掃視，好一會才從一條兩指寬門縫裡瞥見辦公桌後的克萊恩。

“是你啊，怎麼了？”

他站在原地，沒有要進來的意思，唇角抽動勉強擠出一個仿佛于往常無二的輕松笑容。

克萊恩看見沙利葉眼底揮之不去的疲憊，這比隊長告知預計出院時間早，強行出院嗎？臉色比住院時更差，近乎透明。走路有些虛浮，寬大的風衣襯衫更顯空蕩。

“沒什麼，你提早出院了？身體還好嗎？”

克萊恩裝作稀疏平常的樣子輕松的像隻是随口問問。然而桌底攥緊的手心暴露他高度緊繃的神經。

“不礙事，倒是有勞挂念了。”沙利葉露出無害笑容，依舊熟練的釋放自己的善意。

克萊恩坐在椅子上看見這張熟悉的面龐卻感到一股未曾有過的陌生疏離，後背生出刺骨寒意，一陣戰栗。看到沙利葉歸隊，他思緒複雜。

你為什麼會對科黎恩的死那麼精準的預知，隊長的異樣和你又有沒有關系？

“客氣了醫生，你不在的時候藥房無人打理，落的灰清掃起來可是項大工程呢。”克萊恩說着打趣話語，卻找不出一點輕松樣子，故意錯開的視線仍有意無意落在沙利葉身上，帶着警惕的審視，幾不可察的擔憂，“需要幫忙可以随時叫我。”

“謝謝。”

但好在沙利葉似乎也同樣的心不在焉，甚至沒注意克萊恩，怔怔的望着前方，仿佛那裡有什麼持續吸引着他。

“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嗯。”他輕輕颔首，毫不留戀向前走去。

等到醫生身影完全離開門框有一會克萊恩才蹑手蹑腳悄悄挪到門邊，扒着縫隙往外看。

他看見醫生沉默地走向藥房，手指在門把上停留了幾秒，仿佛需要積攢勇氣。

克萊恩目送醫生完全沒入門框，一直皺着的眉頭才緩緩撫平。

推開藥房門，一股混雜着過度消毒水味和某種異常甜膩腥氣撲面而來。沙利葉喉結滾動了一下，腳跟釘在門檻外，仿佛那氣味是一堵無形牆壁。

直到牆邊挂鐘的咔哒聲驚醒飄忽的靈魂才擡腳跨入。

食指擦過辦公桌面，指腹幹淨的刺眼。他撚動空蕩蕩的指尖，試圖從中搓出些什麼似的。

沙利葉低頭沉默，想起克萊恩說的話，喃喃道：“很久沒有清掃過嗎……或許是…奧利安娜太太……”尾音虛飄得自己都聽不清。

皮椅承受他下墜的身體發出呻吟般的嘎吱聲。他側身盯着一塵不染的藥材櫥櫃，脖頸繃出僵硬弧度，枯瘦的指節交疊抵住下颌，目光掠過一塵不染的玻璃櫥櫃。

月光蜥蜴幹眼的儲藏格本該有七隻玻璃瓶，現在空了三格；星水晶粉末的錫罐旋蓋歪斜，像被人倉皇合攏。

沙利葉猛地閉上眼向後倒去，睫毛再慘白臉頰上投下細顫的黑影。再睜眼時，指尖捏着兩側椅臂，一寸寸把自己拔起來，朝藥櫃挪去。

指尖懸在罐口上方微微顫抖，終究沒敢觸碰，隻用指甲輕輕刮過櫃門，心中比對着離開時的輕點的劑量數字。

騰起的手指與空缺的藥材映在他漆黑眸中，玻璃的冷冽反光無比刺目。

屏住呼吸，定神拿出管理限制級材料的鑰匙，鎖芯細微的咔哒，拽出抽屜——

空的。

沙利葉瞬間僵在原地，瞳孔收縮。他猝然後退撞翻桌角白山茶盆栽，顧不上任何奪門而出！

“隊…隊長！”

……

五分鐘後，克萊恩閃身進藥房。

醫生陷在皮椅裡，兩手并攏捂臉，長發垂落看不清神态。桌面零散分布着幾張小面值金鎊，不乏蘇勒，便士硬币。但相同的是這些錢币都非常的老舊，邊緣卷曲龜裂。

鄧恩隊長站在藥櫃旁，手中攥着一張巴掌大小紙片，擰眉仔細閱讀。

看見克萊恩來到，隊長扭頭看他，伸手遞來紙條。

克萊恩很不解但還是接過開始閱讀——

“這裡是我拿走那部分藥材的價格費用，都有參考市價可沒诓你……你一病太久，我實在等不了。”

“原諒我不問自取，這些材料靠我自己真的找不到！我隻是想做一點自己的事情。希望你們能不要來打擾，放過我……好嗎？”

紙條上内容很短，字迹卻很熟悉，那個名字在嘴邊呼之欲出卻遲遲想不起來是誰。

視線從紙片離開的瞬間，身後傳來皮革摩擦的澀響。

沙利葉從埋首的掌間擡起臉，長發如垂死鴉翼無聲滑落肩頭。他沒有抹臉，任由幾道濕痕在蒼白的頰上反着冷光——那更像是生理性淚水，與哀傷無關。

視線轉向克萊恩時，他眼球轉動的極慢，像生鏽的齒輪艱難咬合。最終定在對方臉上的并非目光，而是一種空洞的投射，仿佛克萊恩隻是他視線路徑上偶然擋路的障礙物。

“是老尼爾。”

聲音穩定的沒有一絲波折，可喉結卻在最後一個字音落下時劇烈一滾，頸側青筋驟現驟沒。

他忽然伸手攥住桌角一枚便士硬币，指腹刮過币面喬治三世的浮雕。硬币邊緣卷起的銅刺紮進皮肉，他卻渾然不覺地繼續陳述：

“老尼爾拿走……部分材料，留下費用……”，語速平穩的令人窒息，但握着硬币的關節已經繃出死白色。

“走前還打掃了整個辦公室。”

最後半句突然瀉出一絲氣音，他猛地咬住下唇，極淡的血腥味彌漫，克制顫抖的鼻息，繼續說：

“問題就出在這些材料。”

硬币悶聲折斷嵌入手心，喬治三世的臉印上血色。

“能大概推測是，非官方煉金術配方。”

鮮紅順着手心紋路砸落地面，當那四個字最終破開凝固的的空氣，吐字輕的像撒在棺材上的第一把土：

“生命煉成。”

克萊恩瞳孔驟縮，大腦哐的空白，劇烈的耳鳴讓他一瞬間聽不到任何聲音。

“但、但這隻是我的推測，或許或許是我記錯了！也可能他隻是想做點小範圍正常的實驗……”沙利葉突然起身的動作帶倒椅子，風衣下擺掃掉桌沿零散錢币。

在硬币落地叮當脆響歸于寂靜時，鄧恩捏了捏鼻梁，扭頭看向克萊恩：“占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