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的夏末,申城全境暴雨如注,烏雲密布,霧氣缭繞在半空,長街淹沒在潇潇雨幕裡。
此時此刻坐落在鬧市中獨得一方僻靜的楓橋公館,氣氛凝至冰點。
時長遠的眼角餘光數次流連在一旁的蕾絲拖尾旗袍上,越是找不出一點兒瑕疵越是坐立難安,正在來回踱步,眉心的皺褶已經烙下深印。
V家的這件高定禮服已經風雨不改日夜兼程地送達,意味着明天的訂婚宴一定會如期舉行。
但能穿上它的人……
至今還不見蹤影。
“老時,你别走來走去,晃得我頭暈,司機說了已經接到時千了,隻是下雨堵車要晚一點到家。”程天心看不下去了,從沙發上坐直了身子擺了擺手,語氣裡帶點嗔怪。
“你懂什麼?”時長遠本來眉目一橫就想發難,視線無意落到對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才斂了點戾氣,頗有些懊惱道:“老子養她二十多年不是為了讓她嫁個臭男人的。”
随着時長遠的目光所至,程天心的手也看似随意地覆上腰腹,眼底藏了點諷意,“那有什麼辦法?你現在能拿出這筆錢救錦時?”
時千早在高中就出國求學,而她嫁進時家不過短短半年,都沒有見過更談不上有什麼感情,當然也不會在意和誰聯姻。
道理沒什麼好講的,時長遠心裡很煩,敷衍道:“不跟你吵,等她回來再看。”
*
濃暗夜幕降下之後雨勢微收,路上交通逐漸疏通,霓虹在布滿雨滴的車窗外變幻。
車輛駛向一道長坡,時千才從昏昏欲睡的狀态裡抽離,與記憶裡别無二緻的洋房别墅就闖入視界,外牆的顔色較之以往仿佛更加淩亂斑駁,歲月的痕迹不可分說。
直到緩緩停在庭前花園入戶門外,推開車門的一刹那間,甚至還有些恍惚,再上一次回來已經是不知道多久之前。
“回來了。”時長遠聽見車聲第一時間就迎了出來。
程天心也随後跟着,露面之前伸手理了下裙擺,還把鬓發捋到了耳後,她畢竟作為名義上的繼母,這第一次見時千,總是盡量顯得莊重些。
時長遠平時甚少提及自己這個女兒,家裡連張全家福都沒擺過且不說,申城的頂級富二代圈子裡唯獨隻有她從未露過面,時家近年式微,但還是一直沒有定下聯姻的對象,傳言就越來越難聽,所以程天心也難免先入為主。
但此刻清淩淩站在對面的姑娘卻完全不像她預想的姿色平庸。
簡單的白色落肩襯衫配了條黑褲,雙腿纖長,姿态也舒展,茶色長卷發襯得皮膚白淨通透,彎彎的眉眼精緻又靈動。
美得不露鋒芒,卻完全不寡淡。
時千先開了口:“爸。”
又轉頭看了眼似乎有意撐着腰的程天心,笑了笑,“我該叫什麼?”
她聲線挺清冷,語氣倒溫和,但要說有多麼尊重也未必。
畢竟程天心看着年紀不大,實際上也的确不大——
滿打滿算才比時千年長一歲。
這話落到對方耳朵裡果然刺耳,眉尾當即明顯抽搐了半秒。
氣息裡的交鋒時長遠根本完全不在乎,含笑搖頭,“都是一家人,不用講這種禮數。”
這話一出,在無人在意的角落程天心表情維持不住了,嘴角抽動。
“最近瘦了點。”時長遠手搭上了時千的肩膀捏了捏。
“巡演忙。”
“本來N城百老彙那場我是要去的,臨時有點事,沒看到我寶貝女兒的首演。”
時千不太在意,随口應付:“那明年看國内首演。”
“定下來了?”時長遠顯得興緻很高。
“三月。”
“那我肯定得去。”
父慈女孝的戲碼演得火熱,被冷落在旁的程天心找了個由頭開始發作:“張媽,你什麼眼力見兒?還不去把行李拿進去?”
張媽無語死了,可誰叫人家是孕婦,轉身就想繞去車尾的後備箱。
時千剛好伸手攔了下,“不用拿了,我不住家裡。”
“怎麼不住家裡?”時長遠皺起眉頭。
“舒婳也回來了,正好秦亓出差,我過去陪她住兩天。”
解釋很合理,但時長遠和程天心同時沉默下來。
“有事?”時千明知故問。
時長遠沒答,示意站在旁邊的張媽,“去把行李拿下來。”
程天心當然也拎得清,見狀急忙幫腔:“這麼久沒回來了,在家住吧。”
統一戰線得這麼刻意,時千對這個場面啼笑皆非,不置可否地跟着一起進了家門。
她上一次回到這個家已經是很多年前,來去也不過匆匆幾天,對家中布局都已經記憶模糊了。
一如往昔敞亮的廳堂裡唯獨那席禮服紮眼,重工鑲嵌的珍珠和繁複的蕾絲交相輝映,吸睛得難以挪開目光。
舒婳早在時千回國前就已經提醒過她時家最近暗自搞了不少小動作,于是她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對面兩人略顯尴尬的臉,很按耐得住地誇了句:“禮服不錯。”
“這是……”時長遠皺了下眉,猶豫了半天還是沒說下去。
空氣裡靜得落針可聞,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僵持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