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言辭分明是溫柔的,可神情中不容辯駁的堅持又叫她一顆心七上八下。
沈姑姑和綠禾二人根本不敢停留,二人躬身退出偏殿,就在要跨出門檻的刹那綠禾險些被絆倒,好在沈姑姑眼疾手快将她攙扶着才沒鬧出更大響動。
阖上門,艱難走出一小段距離,綠禾隻覺膝蓋處更疼了。
“姑姑,殿下不會為難公主吧?”
她們二人在房中跪了大半日,若非後來謝枝意要見她們,恐怕還得跪上整整一日,膝蓋處早就青紫一片,方才在殿中也隻是強忍下來,不叫長樂公主發現。
不單單是她們二人,還有林昭也領了罰,後背的鞭笞也不知消了沒,還得勤勤懇懇繼續辦差。
至于那些暗衛……更是不知去向,隻知已經換過一批。
沈姑姑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二人互相攙扶着回房,未多時林昭遣人送了傷藥過來。
“這是殿下命我将傷藥送來給二位療傷。”要是換做往常,蕭灼自是不會管這樁事,隻是以防萬一不讓謝枝意知曉,他隻能希望二人傷勢早些恢複,免得被察覺。
從以前到現在,沈姑姑深谙蕭灼此人的行事作風,反倒綠禾始終攏緊禾眉。
“沈姑姑,這不是在欺騙公主麼?”綠禾忍耐許久,終于還是說出了口。
沈姑姑看出來這小姑娘滿心滿眼皆是謝枝意,若是不安撫住,恐怕日後當真會告知謝枝意,屆時太子若是生了怒還不知會做出些什麼事來。
“今日之事本就是你我之過沒能保護好公主殿下,縱然公主仁善不願責罰,莫非你我二人就無錯?”輕飄飄一番話說得綠禾愧意更甚,沈姑姑又往下續道,“受了罰也算是長了記性,這些事,還是莫叫公主知曉。”
綠禾也知身為奴婢,不論主子遇到多大的危險她們都要擋在前頭,好在這一次有陸乘舟陸大人在及時将公主救上岸,一旦有所不測,她們二人的腦袋都不夠掉的!
“我知道了沈姑姑,您說的對,此事我會牢牢記下。”
沈姑姑見綠禾确實歇了别的心思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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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花鳥纏枝香爐散去空氣中溢散的淡淡藥味,珠簾随風而動将床榻上的身影晃得影影綽綽。
蕭灼褪去六合靴躺在床榻外側,阖着眸,眉宇間依稀多了些許疲倦。不單單是他的病情,還有這幾日接連不斷發生的事情瑣碎繁雜,更遑論還有蕭焱其人虎視眈眈,一刻都不能松懈。
皙白如蔥的玉指已經落在他頭部穴位附近,就像他說的那般,倘若謝枝意有任何異心,現在就能輕易取走他的性命。
“阿兄,你我這般于禮不合,不如……”停頓片刻,謝枝意這才将另一想法脫口道出,“不如讓林大人來?”
他這麼堂而皇之躺在她身側,若非她擁着被衾、又是在東宮之中,但凡傳了出去,定會惹人非議。
“孤隻信你。”蕭灼眼皮都未曾掀開,從以前到現在,但凡他所堅持的事情,總是照着他所預設的方向發展。
他這般堅持着,謝枝意着實無可奈何,想着或許早日如此人所願日子還能安穩些。
不由在心底深深歎了口氣,她認命将玉指搭了上去,溫熱的掌心貼着肌膚,帶着異樣迷離。
不知怎的,她竟恍然回想起那一場荒唐古怪的夢境,夢境裡三年前那個夜晚發生過的事情不斷閃過腦海,臉頰連着耳珠早已绯紅一片。
好在蕭灼并未察覺這些,謝枝意呼吸錯亂了瞬很快擯除雜念,心無旁骛幫他揉摁着穴位,手腕平穩,力道均勻,這些都是她刻意練過的,更是多年前入宮後被太醫指點過,而這些,都曾經是蕭灼的要求。
初入宮那段時日她日日膽戰心驚,甚至萌生出逃離宮阙的想法,可蕭灼是何許人也?那時候尚且不能遮掩任何心緒的自己在他面前不過是張白紙。
“想要出宮?好啊……”年幼時的蕭灼似笑非笑,漆黑瞳孔暗沉如夜,“何時學會何時孤就準你離宮一次。”
面對固若金湯的宮廷,謝枝意别無選擇,一邊擔心他會不會戲耍自己一邊又懷揣着歸家的渴望。
“你……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蕭灼随手揉亂她的青絲,笑得意味深長,“有些事情你總要學着嘗試。”
謝枝意信了他的這番話,認認真真從太醫那裡學來按揉穴位的指法。蕭灼不喜旁人靠近,年幼的她第一次顫抖着手摁揉好,迎着他晦暗的眼神,終于迫不及待說出口,“殿下,我已經照你說的做好了,我……我現在就能出宮嗎?”
她的目光澄淨明亮,隐隐藏着希冀的光芒,那樣奪目耀眼。
随着蕭灼淡淡點頭,她稚嫩的臉龐湧起雀躍的喜色,像是一隻終于飛出金籠的雀鳥,甫一打開籠門,就要飛向九霄。
彼時的她第一次體會到何謂給了她一種希望,又輕易将其碾碎,湮沒塵土。
蕭灼陪着她一并離宮,車輪粼粼駛過喧嚣鬧市、車水馬龍,直直來到謝家的宅邸。
荒涼的青石闆路寥寥無幾,就連門口都空空蕩蕩一片,連個守門的仆役都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