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破曉,天空漸漸泛起魚肚白,大理寺的輪廓在晨曦中逐漸清晰,朱紅大門緩緩開啟,上直的官員們步伐匆匆,陸續走入大理寺。
身着深绯公服的鄭洄手持卷宗,邊走邊翻閱,剛剛跨過大理寺的門檻,突然頓住腳步,問身後的長随,“鄭仁,大門外獬豸邊站着一名男子,他是何人?”
“郎君,他就是狀告芳馨娘子的錢四郎。他已守在門外數日,是否需要将他趕走?”
鄭洄讀過錢四郎的狀子。
錢四郎本是揚州當地的富戶,隆興三年結識青樓花魁懷袖,與其相好,并為懷袖贖身,将其娶回了錢家。
隆興五年年初,懷袖帶着錢家所有家财,突然間消失無蹤。錢四郎告上衙門無果,為找回财産,不得不踏上萬裡尋人之路。
隆興五年八月初,錢四郎終于在華都找到了懷袖,繼而來到大理寺告狀。
門外的錢四郎衣衫褴褛,頭發蓬亂,潦倒又迷惘,想來他這一路很是艱辛。
鄭洄合上手中卷宗,又問鄭仁,“錢四郎為何認定芳馨就是懷袖?”
“他說芳馨與懷袖容貌一模一樣,他與懷袖同床共枕将近兩年,怎會認不出他曾經的枕邊人。不過,”鄭仁微微一頓,又道,“依屬下看,也有可能是錢四郎執念太深,幾近瘋魔,一遇到相似之人,便胡亂攀咬。”
“為何?”
“起初寺正接到錢四郎的狀子後,調取過揚州的調查記錄,發現揚州城外曾發生一起命案。那起命案系綠林強人所為,目的乃是劫财,當地府衙發現時,屍身已遭鳥獸啃食,難以辨認容貌,但通過殘存的衣裳和身型、年紀等特征,可以判斷死者就是懷袖。”
“那懷袖卷走的錢财在何處,不翼而飛了?”
鄭仁回道:“是,府衙推測,懷袖卷走錢家家财後,意欲逃往外地,在路上不幸遭遇強人,錢财全部被掠,而她則被滅口。”
“所以,府衙認為,懷袖已死,錢家家财不知所蹤,可是錢四郎不肯接受這個結果,這才糾纏不休?”
“正是。”
鄭洄沉吟未語。
不論懷袖身死與否,至少他昨日已親自去查驗芳馨的身契和籍契,芳馨并不是懷袖。
但這不代表事情沒有疑點。
“鄭仁,”鄭洄道,“你去绮夢樓,設法畫下芳馨的畫像,然後替我去揚州一趟。”
華都城外,玄元觀後山溪澗處。
梁老夫人常年在玄元觀供奉,這日率梁家所有女眷來到玄元觀,為全家人祈福,預計明日回城。
紀莘和梁霈閑來無事,便去了後山溪澗取水。
在山巒懷抱之間,溪澗清澈見底,悠然蜿蜒。山谷幽靜,周遭隻有溪水撞擊鵝卵石發出的叮咚聲,以及坐在溪邊的兩名女娘的交談聲。
“幾日後是永慶公主的生辰,家裡收到了生辰宴的帖子,我聽說,這次的帖子不隻寫了邀全家女眷,還清楚地寫了每個人的名字,那上面有你。”梁霈對紀莘道。
梁霈的眼神飽含深意,紀莘看得明白,也猜得出,那帖子的内容很可能是陳氿的意思。
紀莘手持水瓢,在溪水中撥來撥去,“六娘,你想說什麼便直說吧。”
“珍珍,孟二郎君是不是有意于你?”
紀莘歎了口氣,“是,他同我說了。”
梁霈吃驚地捂住檀口,“他同你說了?直截了當地當面說的?你們,你們竟已經進展到這種地步了?”
紀莘心道,何止是當面說的,他還是當着好多人的面說的,哎。
紀莘扔開水瓢,擡頭看向梁霈,“六娘,我和他不會有什麼進展的,我已和他說清楚了。”
梁霈的眼睛眨了眨,“為何?”
“我有許多事要做,無心考慮情愛,情愛于我也隻會是負累,所以我不能接受他的心意。我和他已經談妥,不會讓這件事影響到我和他的朋友關系。”
梁霈鴉睫不停顫動,又問:“既然你們已經談妥,那你方才為何歎氣?”
紀莘心裡隐隐地又有些來氣,不滿地道:“還不是因為昨日在绮夢樓碰到了他。我與他相識半年,清楚他的為人,一面覺得他不會做不自愛的事,一面又實在是擔心,擔心他會不會因一時失意,就此自甘堕落。”
梁霈面上不自禁地挂上了一抹淺笑,“珍珍,若抛去你要做的許多事,隻談你對孟二郎君的感覺,你心悅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