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珀香與蘇合香氣味十分相近,但功效相去甚遠,安珀香沒有蘇合香開竅醒神、辟穢止痛的功效。蘇合香來自域外,安珀香産自域内,價錢比蘇合香低得多,因此很多商販動了歪腦筋,以安珀香假冒蘇合香進行售賣。如此時間久了,人們難免會對安珀香抵觸反感,民間使用安珀香的人尚且不多,宮中更不會有人使用安珀香。”
“就算宮中的人看不上,但是會不會有人看走眼,誤買、誤用了安珀香?”
“不會。”紀莘道,“宮中使用的香料有兩種來源途徑,一是來自地方進貢,一是來自宮人外出采買,無論是地方官員還是宮中宦者,都不可能犯這種錯誤,他們若是連這點眼力都沒有,隻怕不隻保不住官職,就連項上人頭也保不住。”
陳氿手指無意識地、節奏緩慢地輕敲桌面,腦中思緒在無聲地打轉,“所以,那個帶着毒引接近聖後,使聖後服下的仙子醉毒性發作的人,必是有意為之?”
“應當是這樣,宮中不可能有安珀香,這東西必定來自宮外,一定是被人特意帶進來的。這人定是将安珀香僞裝成了帶有蘇合香的香囊、香丸等物,或是提前用安珀香熏過衣物、手帕。宮中使用蘇合香的人甚多,這人混在所有人中接近聖後,當時香味混雜,且人人都在忙碌,恐怕很難有人能發覺其中混入了一絲安珀香。”
陳氿敲擊桌面的手停了下來,“宮中使用蘇合香的人很多?”
“非常多,不說其他的,就說慣用蘇合香熏衣的,那就數不清有多少個,就連聖後最愛的熏衣香方裡也包含蘇合香。”紀莘頓了頓,“我想,你暫且不要聲張查到了仙子醉,先抓緊在聖後的飲食中驗毒,另一面尋個其他的由頭,安排些人搜查女官、宮女們的房間,将所有與蘇合香有關的物品收集起來。若安珀香真能誘出飲食中的毒性,我們便可證明聖後中的是仙子醉,禀報聖人,為聖後解毒,至于是誰将安珀香帶到了聖後面前,我們再慢慢查也不遲。”
陳氿贊同點頭,“好。”
不出紀莘所料,禁軍連夜搜查所有見過聖後的女官、宮女們的房間,翌日天蒙蒙亮時,找出了衆多帶有蘇合香氣味的物品。
這其中定然有一件被人刻意摻入了安珀香,可是想從衆多物品中辨認出這一件,還需要幾日時間。
陳氿那一邊的進展則是順利卻也不順利,以安珀香的氣味相誘之後,太醫重新驗毒,果然在聖後試過的齋膳的粟粥中驗出了毒性。
可是,準備粟粥的宮人夜裡失足墜井,此時已成死無對證。
雖然尚未找出指使宮人下毒的幕後之人,但已經可以确認毒确為仙子醉,為聖後解毒刻不容緩,紀莘和陳氿帶着目前找到的證據,回到神龍殿求見聖人。
聖人與聖後夫妻情深,在聖後昏迷之後,聖人一直衣不解帶地照料聖後,即便有政事要處理,也未曾離開聖後的床榻半步。
永慶公主孝心可嘉,亦一直守在神龍殿,等待聖後蘇醒。
是以紀莘和陳氿向聖人禀報之時,永慶公主也在場,甚至在聖人有所回應之前,永慶公主率先提出了質疑。
“你們查了一日,沒有人證,沒有口供,隻憑着一碗粟粥,和一個說不清出處的民間傳言,便要阿娘喝下羊血那等污穢之物?”
紀莘條理分明地解釋道:“有關仙子醉的描述雖來自于民間傳言,但聖後殿下的症狀确與仙子醉吻合,且粟粥中的毒确是初時無法被驗出,在接觸安珀香後才顯出毒性,這足以證明聖後殿下所中之毒為仙子醉。仙子醉毒發兩日取人性命,妾不敢用聖後殿下的性命冒險,雖尚未查出幕後主使,但為聖後殿下解毒更為要緊!”
永慶公主唇角一勾,眼神輕蔑,從鼻尖輕輕哼出一聲笑,“你們說要給阿娘灌下三碗鮮羊血,這難道不是在用阿娘的性命冒險嗎?”永慶公主猛地轉身,腰間禁步泠泠作響,下跪對聖人道,“阿耶,他們分明是看時間緊迫,便胡亂編造了一個解毒之法來敷衍搪塞,以求脫罪。不能聽他們的,不能讓阿娘服下污穢之物,損傷阿娘鳳體!”
跪在殿中的三人目光聚向聖人,等待聖人決斷,而聖人坐在床榻邊沿,卻是一言不發,隻專注地用手巾為聖後擦拭雙手。
陳氿雙手撐地,埋頭不由得咬緊了牙關,頸側青筋随之暴起,額角血管亦突突跳動。
永慶公主未必不想救聖後,但她不相信他們,也不想由他們來救醒聖後,所以才會用盡說辭刻意阻攔。
聖人此時沒有表态,想來也是更信任永慶公主,不打算接受他們提出的解毒之法。
可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必須想一個能立刻說服聖人和永慶公主的辦法。
一片靜默中,陳氿突然朗聲開口:“找一人服下仙子醉,毒發後由太醫判定症狀是否與聖後一緻,再讓此人服下鮮羊血,即可證明鮮羊血是否能解聖後所中之毒,如此便不算冒險,可保聖後鳳體萬無一失。”
紀莘沒想到陳氿會提出這樣的辦法,被驚得不輕,轉頭看向身側的陳氿。
在紀莘震驚的目光下,陳氿伏地叩首,“臣願以身試毒,伏請聖人恩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