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我沒有錯!”萬玖大喊,“錯的是他,他當年為了成為公主腳下的一條狗,他殺了人!他還強迫姑母和堂姊為公主賣命,堂姊不想再做那些肮髒的事,他便威脅打罵堂姊,這些都是我親耳聽到的!”
萬之淳驚恐地蹲下身子,滿面震驚地平視被綁在條凳上的萬玖,“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你為何一定要揪着這些事不放!”
萬玖的心猛地一沉,語氣中滿是不可置信,“阿耶……”
萬之洵一把拽起萬之淳,“聽到了嗎,他不分親疏裡外,一心想要搞垮我,搞垮萬家!你說,他該不該打!”
萬之淳聲音顫抖地向萬之洵求饒:“長兄,阿玖年紀還小,他不懂事,你饒過他這一次,之後我一定将他牢牢鎖在房間裡,再不許他出門,不許他亂說話。”
萬之洵嗤笑一聲,“鎖他?你若鎖得住他,他今日如何會跑到我的書房來?不能留他,否則早晚有一日他必會害了全家!”見萬之淳嗫嚅着想要說什麼,萬之洵平靜卻冷酷地投下一句驚雷一般的話,“之淳,你别忘了,當年若沒有你的幫助,我如何能順利地讓一個大活人消失得徹徹底底。”
“你放屁!”萬玖在條凳上劇烈掙紮,“萬之洵,你放屁!我阿耶怎麼可能幫你!”
萬玖死死地盯着萬之淳,隻盼萬之淳能說出一句否認的話,可萬之淳目光始終回避,萬玖眼中的期冀漸漸熄滅,心如同墜入寒潭,一寸寸地下沉進深不見底的黑暗。
萬之洵揪住萬之淳衣領,将想要逃避的萬之淳拉回到萬玖跟前,“之淳,你說,我該不該打死他?”
萬之淳不敢看萬之洵,更不敢看萬玖,視線落在條凳邊的地面上,“阿玖,不要再查了,老老實實地讀書、寫文章,好不好?”
萬玖驟然爆發出一陣嘶啞的大笑,笑得眼角迸出了淚,“讀書是為明理,我既明了理,怎麼可能替萬之洵寫拍馬屁的文章,怎麼可能對萬之洵的罪行視而不見!萬之洵,你不是想名垂青史嗎,隻要我還活着,我一定會讓世人都看清你的真面目,讓你遺臭萬年!有本事你就打死我,想讓我低頭求饒,你做夢!”
萬之洵面容逐漸扭曲,猙獰得如同惡鬼,惡狠狠地對仆役們道:“打!狠狠地打!絕不能給他留一口氣!”
竹闆在空中掄出沉悶的破風聲,“啪”的砸在萬玖身上,萬玖起初尚在咬牙硬扛,可是随着竹闆不斷地沾血又甩落,萬玖的氣息越來越弱。
恍恍惚惚間,萬玖似乎聽到了阿耶哭求萬之洵的聲音。
“長兄,饒了阿玖吧,打得已經夠多了,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他會沒命的!”
“你聽見他說的話了,隻要他還活着,他必會毀了萬家,在萬家所有人,包括你的性命和他的性命之間,你确定你要選他?一個不成器的兒子而已,舍棄了他,你不也還有一個兒子嗎?”
萬玖沒能等到後面的對話,在漫長的沉默中,萬玖殘存的意識也漸漸消散,終于被黑暗徹底吞噬。
夜霧如瘴,城外嶙峋的野山上,凄厲的鴉啼驟然響起又戛然而止,唯餘騾車沉悶的辘辘聲在深夜裡格外清晰。
破舊的騾車穿過層層疊疊的霧,緩緩駛上半山腰,車上的兩名萬家仆役一邊恹恹地趕車,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咱倆可真是倒黴,府裡仆役那麼多,偏偏隻有咱倆被郎主派來幹這髒活。”
“不是咱倆倒黴,要我說,這事要怪就怪玖郎君。他的吃穿用度哪一樣不是郎主給的,真不知道他是發哪門子的瘋,非要和郎主對着幹。”
“說得是,我看玖郎君就是瘋了。算了,不說了,如今他落得個曝屍荒野的下場,說這些有什麼用。”
“是,别說了,快幹活吧,幹完咱倆還得抓緊下山,尋個地方捱過今夜。”
兩名仆役跳下騾車,取下騾車上的鐵鏟,就近開始在地面挖坑。
忽然一陣涼飕飕的風掠過草叢,帶起一串窸窣的響動,像是有東西正貼地潛行。
“啊,地上,地上,地上是不是有東西!”
“小聲些!”
“會不會是狼啊?”
“你瞎想什麼,狼怎麼會是這個動靜。”
“那是不是蛇啊,這深山老林裡的蛇可都是有毒的,要是不小心被毒蛇咬了,咱倆就沒命回府了!”
“閉嘴吧你!過來,幫忙!”
兩名仆役走回到騾車邊,合力拖拽下車上的草席,被草席包裹的人摔落到地面,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行了,就這樣吧,上車,走,下山。”
“郎主命我們将人埋了,咱倆就把人丢在這裡,不好吧?”
“人都已經死了,埋不埋的有什麼區别,這鬼地方少有人來,誰還能發現他不成?你不走,我自己走!”
“别呀别呀,走走走,一起走!”
騾車辘辘聲漸遠,山中重歸死寂,不知又過了多久,風掀起草席一角,一隻慘白的手腕緩慢地探了出來,手中緊緊攥着一根竹管。
赤色流光刺破濃霧,蹿上天際,在最高處猛地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