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來了就是省城人,這句話沒問題。”莊楚伶稍微尴尬地應對起肖先生那點不幽默的幽默。
“實話實說,莊主任,我認識你原來的領導。你原來單位的楊主任。”肖先生果然神通廣大,莊楚伶在他面前就像犯錯誤的學生被老師開始教育一番。
“是嘛,你認識楊主任。他現在好嗎?”莊楚伶知道自己的老領導楊主任去年就已經退居二線。人走茶涼,莊楚伶自然不曉得老領導的現狀。
“他嘛,身子骨還是不錯。反正現在的崗位就是閑職,這個年紀他也無所謂了,無欲無求嘛。”肖先生放下筷子,給莊楚伶夫婦倆說起。
“肖先生,你是怎麼認識楊主任?”丈夫倒是對肖先生的人脈感到興趣。
“哎,他們這批老幹部老領導都和我家老頭子是同一時代走出來的,大家在年輕的時候在一起工作就認識了。楊主任我沒記錯的話,他也是南下幹部家庭出身,他年輕時在部隊當過兵,和我姨父是同一個部隊。”肖先生記憶非凡,對于各色人脈的背景來曆信手拈來。
輪到莊楚伶開始發怵,因為能夠把楊主任的背景掌握地如此清晰的,自然是比她還要高階的層次。趁着肖先生吃着鮑魚片的時機,她迅速瞄了丈夫一眼,用眼神示意丈夫要盡快談及自己的正事。
“來,肖先生,我們再幹一杯。”丈夫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好啊,好啊。早聞林總才華橫溢,是不可多得的優秀幹部啊。來,今天能夠認識林總這樣的才俊,我高興,幹了。”肖先生說話好聽,他也拿起酒杯一口呷了個幹幹淨淨。
“肖先生,你要是喜歡,以後有時間我們一起聚聚。我想,你應該也認識我們發改局的一些人,也認識市府裡的,到時候我把大家都叫出來,大家一起喝個痛快。”看着對方興緻上頭,丈夫趁熱打鐵;他知道,類似肖先生這樣的掮客,最喜歡的就是組局、聚會。
“那好啊,我就等林總你的指示了。反正呢,我就喜歡和朋友們一起吃吃飯、喝喝酒、聊聊天。不瞞你說,林總,你今晚請我,我可是把事先約好的朋友給推掉了;他們問我什麼回事,我說,人家市直屬城建集團的林總請我吃飯,我敢不去嗎。人家一聽是林總你,那可來勁了,非要我帶上他們,我可不敢啊。哈哈。”肖先生的說話那是一個晶瑩剔透,話裡話外都是我給了你面子的意思。
“哎呀,那你下次一定要把他們一起叫來,人多,熱鬧,喝起來才有意思。”丈夫雖然聽出了弦外之音,但也隻能順着對方的話來遷就。
“行,還是林總爽快,下次,我一定叫上他們。”肖先生也是順着杆子往上爬。
“好,就聽你的指示。”丈夫隻能再順着對方。
“對了,肖先生,我愛人調動的事情,你看看能不能幫個忙。”但丈夫也懂得退一尺進一丈的道理,他立即調轉話題來到莊楚伶調動的事情上。
肖先生老道地放下了筷子,他雙手抱胸,故作沉思狀。莊楚伶見此,立即給丈夫使了個眼色,她覺得對方準是準備獅子大開口。
要不然就罷了,調不回省裡也不是什麼大事。莊楚伶咬了一下牙,她覺得自己和丈夫已經夠委曲求全了,對方居然還如此裝作;工作這麼多年,見了些許的世面,也沒見過這樣不懂人情的。
“莊主任這件事,我不敢說百分百的把握,但也有七八成。我們省裡這邊的問題不大,外經貿委的領導也是我父母的戰友,就是說句話的事情。隻不過香山那邊,我就有些不太好弄了。我聽說,莊主任現在在香山那邊是有口皆碑的好幹部,想要在那裡把莊主任給調回來那肯定有些難度。林總,你是知道的,香山這地方不比省城,我們這種南下幹部在他們那裡,叫做什麼來着?嗯,叫撈仔;我們和他們說不上話來。”沉默了片刻的肖先生,終于陰沉沉地開了金口。隻不過他的這一番話,直接讓丈夫和莊楚伶的心又給吊起來,心裡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肖先生,要不再想想辦法。”丈夫倒顯得有些着急。他給肖先生的杯子倒滿了茅台,自己的也滿上,然後來了一個先飲為敬。
肖先生沒有片刻猶豫,也是拿起酒杯一飲而光;這代表着他對莊楚伶這件事還是會上心的。看着肖先生手裡那空蕩蕩的酒杯,莊楚伶和丈夫的内心似乎又被期望和運氣填滿了所有的空無。這杯酒,喝的不是茅台,而是希望。
“林總,我倒有一個主意,不過對你來說可能有些難辦。”肖先生給出了交換的條件。
“肖先生,但說無妨。”這回丈夫倒是淡定不少,隻要能談條件,就有希望一說。
“是這樣,香山市/委/常/委一個領導的兒子就在省城活動,他專門給人介紹工程轉/包的。這個人我認識,我可以約他出來,你們聊聊看。他呢,怎麼說好呢,就是人還是比較實在,但是也很精明;林總、莊主任,你懂我的意思吧。”肖先生的意思,就是莊楚伶和丈夫要懂他的意思。這弦外之音可真是反複輾轉,讓人費心費腦。
“嗯,明白。”丈夫點了點頭。事到如今,等于上了半條賊船,不管對方所說是否真假虛僞,自己都不能在此時就急着下船。傷了和氣不說,還傷了中間人的面子和人情。
“林總現在在市城建集團,估計有不少的工程業務吧。我再想,我出面和他說一聲,給你們引薦一下,然後我們大家坐下來吃飯再一起談。你放心,林總,規矩我們這些人是懂的,你幫忙肯定有酬謝;我那個朋友吧,向來也講規矩的,也懂得為領導們着想,工作起來不會為難領導。”肖先生終于圖窮匕見,他這個條件可謂是虎口吞食。
丈夫開始沉默,他的腦子裡正在高速運轉着;他看了看對方,又看了看莊楚伶,眼神中有些不忿,又有些期盼。丈夫知道,人家也是摸清了自己的底細才應邀而來;人家既然也是有備而來,看準的就是自己手上的資源和位置。
此時此刻,在這個包間裡,人們不談金錢利益,談的都是資源互換。金錢太低端,資源交換才是根本。丈夫手裡的資源,既是他談判的本錢,也是對方拿捏自己的條件;事情怎麼辦,全憑丈夫的一念之間。
“肖先生,你也知道,我是老總不假。但是嘛,在單位裡做事也講究規矩,有些事情我能幫忙,但最後也不一定說得上。這個道理,我想你是明白的。”丈夫也給了對方一個弦外之音,意思是打招呼幫忙不是問題,問題是除了打招呼之外,我其他一概不管。
“哎,林總,有你這句話就成。我們呐,也就是混口熟人的飯吃吃,真正的大項目那也是沒實力吃下來的。我那個朋友,也就搞一些小小的外牆啊、裝修啊、水電啊之類小打小鬧的東西,應該不會給你添太多的麻煩。你打一個招呼,下面的事情我們自己自然會去落實,不會給你留手尾。”想必肖先生是老手,這番圓場的話說得娴熟無比、流連不絕。
“嗯,肖先生也是爽快的人;既然我答應了,你看看你這邊怎麼幫我這個忙了。”丈夫覺得,如今唯有見步走步才是上策。
“林總,你放心。我今晚回去了,就開始在兩邊走動。外經貿委那邊你和莊主任就不用操心了,我自有辦法;你們也不用破費,這點小事難不着我肖某人。隻不過香山那邊,我得找我的朋友,大家約個時間見見面,把一些事情給定下來,隻要他那邊沒意見,莊主任調動這件事也不會有什麼阻力了。林總,你看如何。”肖先生說罷,看了莊楚伶一眼,轉而又盯着丈夫。他需要丈夫給一個明确而有力的答複。
莊楚伶内心已經坐了一輪過山車,一臉的驚魂未定。她現在才知道,自己一個小小的意願,居然需要付出如此巨大而猛烈的代價。現實給她這個一直躲在體制内被溫室所保護的可人兒上了一節價值不菲的社會工程專業課;從前她心裡那些不被動搖的信念,在現實面前逐漸飄零晃蕩。
此時的莊楚伶,很想大聲的告訴丈夫就此罷手。她不願意為了自己的一件小事,讓丈夫如此狼狽、委屈;甚至有涉入違/規/違/紀的灰色交易當中。
丈夫看出了莊楚伶臉上的焦慮,他還給妻子一個淡定的笑容;手指頭微微作動,示意妻子安心等待。
“楚伶啊,你去外面找一下服務員,給我和肖先生帶一些熱毛巾和熱水。”展示完笑容的丈夫,給了莊楚伶一個指示。這是一個把她支走的指示。
“哦,哦。”莊楚伶也不知為何,自己聽着丈夫的話就像着了魔似的;然後就立即站了起來小步快跑地往外去了。
莊楚伶來到包間外,才發現這走廊裡空空如也。這時的她才發現,這裡的服務員都不站在走廊裡等着伺候,估計也是店家懂得做事,覺得隔牆有耳會阻礙着包間裡面的客人。莊楚伶沒辦法,隻好屈身走到大堂,招呼着服務員給自己張羅着熱水和熱毛巾。一頓張羅下來,時間已經過了十餘分鐘;店家也不管把東西送進包間這事,萬般無奈的莊楚伶也顧不上許多,立即拿着東西大步小步地往包間裡趕回去。
“哎,你們說說這是怎麼一回事,這裡的服務怎麼這麼糟糕啊,連個熱水和熱毛巾也不給送過來,還要我等着然後自己拿進來。”剛一進包間,已經忍氣吞聲有些時間的莊楚伶就立即來了一個小爆發。
“哎,那個人呢。”但莊楚伶一轉頭,卻見不到了肖先生,隻有丈夫一個人坐在位置上對着自己露出一個嗤之以鼻的微笑。
“人家走了。”丈夫笑着說出了結果。
“就這樣走了?怎麼回事?”莊楚伶眉頭緊鎖,一臉的詫異。
“怎麼回事,談好了就走呗。”丈夫給自己的酒杯裡倒上瓶子裡最後一點茅台。
莊楚伶看了看放在台上一邊的茅台和中華煙,居然紋絲不動。她内心一紮,覺得事情應該是談崩了。
“别多想了,你的事情人家答應下來了。然後人家就走了,估計是急着回去和他那個所謂的朋友商量,怎麼多分一點豬肉。”丈夫呷了一口茅台,吃着菜,說着話。
“那這些煙酒怎麼還在這裡?”莊楚伶不曉得這裡面的曲折。
“要是他們從我這裡拿到一些工程,能夠買成百上千的茅台和中華,誰在乎這些小意思啊。”丈夫對莊楚伶的反應感到一些失落。混迹宦海這麼多年,自己的妻子居然還是那麼單純,不知道是一樁好事,還是一樁壞事。
“那,我們也走吧?”莊楚伶的腦袋已經嗡嗡作響,她覺得自己被丈夫支出去拿東西就是一個圈套。丈夫不願意在自己面前和别人談條件,估計是那種委屈和不服,會狠狠地傷了丈夫的自尊;丈夫不願自己看到,也不願自己為此傷感。
“走吧,叫人來把剩下的菜打包回去。對了,現在可以告訴你,在這裡的包間吃飯,要是說讓人上熱水和熱毛巾,就是等于裡面的人有關鍵的事情要談,順口把無關緊要的人給支開;這是店家和客戶之間的默契吧,你要理解一下哈。”丈夫說完,再一次露出嗤之以鼻的笑容。
“啊,你這,我?”莊楚伶恍然大悟。
“别多說了,叫人打包。走吧。飯錢也先不管了,人家懂得記賬的,回頭再結清。至于詳細的事情,回家慢慢和你說。”丈夫揮揮手,示意莊楚伶再出去張羅一趟。
夜,深。
包間裡的熱氣也當不住屋外的冷氣。當北風再次刮起,在人們面前等待的,不會是黎明的溫暖,而隻是陰沉的寒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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