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寶江區的新書記，是你們那邊的人，對嗎？”尤小姐輕輕地吐了第一口煙霧。
“是的，尤小姐真是神通廣大。”阿華不知道怎麼吹捧這個女人，索性胡亂一次。
“衆所周知的事情，那裡是我神通廣大。”尤小姐輕輕瞟了窗外一眼。
“我運氣好，有老關系幫忙給我搭上這位新書記。所以嘛，我就想着利用這個資源，看看能不能在寶江區碰碰運氣。”阿華也給自己點上一根煙。
事到如今，跟對方也沒什麼好隐晦的。
特醇七星和軟包中華的味道在方桌間開始混合、催化，那是一股刺鼻濃烈的味道，裡面夾雜着興奮、誘惑與不安。
尤小姐的煙瘾不小，她抽完一根再接着一根；阿華也不遑多讓，很快兩人就把各自眼前的煙灰缸給填滿煙頭。
“鄭董，你認識陳仕海，對嗎？”尤小姐一手拿着煙，一邊斜着身子翹起二郎腿。
“海哥是我多年的老闆，怎麼，尤小姐你認識他？”阿華依然抿着嘴，不露喜怒。
“他也算我們圈子的吧。往靠得近說，他丈母娘家和我家也算沾親帶故的親戚。這人命好，當年到北京讀書，認識了這麼一個好太太。”尤小姐的口氣平淡無奇。
阿華也曾隐約聽聞過，陳仕海的太太，背景也不是一般的人家，甚至不是一般的官宦人家。現在，這個傳聞算是被對面的尤小姐證實了。
阿華依然不做聲，他見尤小姐抽完了一根，立即再掏出打火機準備給尤小姐點上。
“鄭董，你在寶江區的生意，有别人參股嗎？”尤小姐接過阿華的火，口氣平平。
“沒有，這是我自己的生意。”阿華言下之意就是陳仕海到目前為止并不知情。
“你這個三千萬，大概是買一塊地的資金缺口吧。”尤小姐吐了一圈煙絲。
“嗯，是的。”阿華從鼻孔裡噴出一股白霧。
“鄭董，恐怕這三千萬也不夠你花半個月吧。”尤小姐嘴角上揚，露出一股詭異的笑。
“三千萬給我自己，夠花一輩子了。不過這地産生意，三千萬就是真的隻能花一陣子，不，就幾天甚至一天能花完。”阿華裝作漫不經心地四處張望一下。
“我的意思是，三千萬夠嗎？”尤小姐的笑裡多了一份嚴峻。
“尤小姐，我看你對我們這行也挺了解的啊。這三千萬确實隻夠一個項目開動起來，但我現在就缺這個啟動的資金，一旦項目動起來，你放心，這三千萬一年内保證連本帶息如期返還。”阿華的話裡也多了幾分嚴峻。
“你還不還其實不是關鍵。我想知道，你手頭上的項目，三證拿到了嗎？”尤小姐的問題關鍵，一旦項目拿到三證，就意味着财富唾手可得。
阿華沒有吱聲，他從自己的公文包裡拿出兩份文件，一份是寶江區關于項目用地規劃的批複，一份則是土地使用權的複印件。阿華把兩份文件遞給尤小姐，讓她自己查看。
“這塊地其實是之前有人買下來的，但是一直沒錢開發。這次我是來接手的，算是給上一任老闆擦屁股。地塊本身資質不錯，位置剛好在正在建設的寶江大道的附近，旁邊還有學校、公園和将來的寶海區圖書館。這新/書/記上任嘛，就想先搞點建設看看成效，他把這個地方看成先出政/績的地方來操作。他這麼想，我也是這麼想，趁着寶江大道開工，我先把樓盤做起來，一年内立即開售，保證日進鬥金。”阿華信心滿滿，眼裡彷佛已經看到明年項目開盤的盛大景象。
“哎，鄭董，你這三千萬真的夠？”尤小姐輕輕地晃了晃二郎腿，手裡的文件被她輕輕地揉了又揉。
“尤小姐，我不懂你的意思。”阿華的回應是直截了當。
“你既然認定了人家新領導，那就應該放開手腳大幹一場啊，思路再大一些，膽子再大一些。你算來算去就隻算一個項目，那也太沒眼界了吧。”尤小姐的話裡多少有些失望。
阿華隻想試水，拿着小本經營的心态先試探一番。但尤小姐明顯對此嗤之以鼻。
思路再大一些，膽子再大一些。阿華的額頭上都滲出了汗水，聽着尤小姐對自己的點評，他感到一種壓力驟然增大的無力感撲面而來。
“這不是剛剛初來乍到嘛，我也是打算先試試。”阿華的無力感體現在言辭上。
“這就是你不對了，鄭董。坦白說，要是換成我處于這個情況，我肯定押上全部身家一口氣把周邊的地都給買下來啊。鄭董，你想想啊，這新領導起碼在這裡幹個三五年，這三五年内你不抓住機會好好賺上一筆，這關系豈不是浪費了。你這關系，多少人想攀上都沒門，你倒好，怎麼算起賬都是雞毛蒜皮的小氣呢。我的意思是，抓緊機會吃進地皮，多多益善啊。”尤小姐的心裡看得明白，有着這麼優厚的關系人脈，阿華居然變得摳摳索索，首鼠兩端，這作風實在上不了台面。
“可是，我這邊的資金實在不多。”阿華很想找個地縫然後自己麻溜地鑽進去。
“哎，你知道大家是怎麼稱呼我嗎？”尤小姐擺正身子，抖擻起來。
“稱呼？尤小姐啊。”阿華嘴巴長大，一臉的疑惑。
“錯，你們這幫老闆，私底下都叫我尤娘娘。意思是，我是送财娘娘。”尤小姐咧嘴一笑；看來，她很享受這個稱号。
“哦，還有這回事啊。”阿華冷汗直流。
“所以，鄭董，錢的事情你大可放心。你若缺錢，我可以做你的後備。我公司的賬上，至少兩個億的流水打底。這些年，搞房地産的老闆我見多了，大部分是你們那邊出來的；人家都是膽子忒大，有一千萬他就敢借我五千萬；你倒好，這麼好的資源，愣是隻要三千萬啊。”說一道萬，尤小姐是看上阿華這支潛力股了。
“但是這抵押品。”阿華雙手抱胸，他還是不想打沒把握的仗。
“鄭董，我話都說到這了，這最好的抵押物，不就是你這個人嘛。”尤小姐的話可謂是一針見血。
阿華身上最好的抵押物，其實就是阿華本身。尤小姐識人的火眼金睛，那是一絲一毫的出入都瞞不住。
阿華沒有做聲，他開始思考尤小姐這番誠意滿滿的谏言。确實，自己的想法還是過于短視了，有着這麼好的資源和開局，自己居然還在想着怎麼還賬，想着怎麼造房子賣錢，這不是罪過還會是什麼？自己都意識到土地的重要性和稀缺性，怎麼一回到現實的實踐，又開始回到造房賣房的老路呢。
是啊，要懂得在土地上做文章啊。拿地，拿的不是地，而是拿下一個個印鈔機，拿下的是自己做大做強的野心和欲望。
對，就應該這麼幹，就一定要這麼幹。
阿華掏出一根軟中華，随手就遞給尤小姐一支。尤小姐倒也幹脆，煙接過來自己就親手點上。霎時間，方桌之間，又升起一陣漫天的煙霧。
阿華的表情平靜如水，但内心已經洶湧澎湃。經過尤小姐這番點撥，他已經知道要怎麼開幹。現在的他，已經是鐘表上拉緊的發條，時間一到即刻可以彈射出去。
“怎樣，鄭董，我的想法沒有錯吧。”尤小姐手上的煙抽完了。
“沒錯，是你說的道理。我知道怎麼做了。謝謝你啊，尤小姐。”阿華終于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微笑。他的情緒已經随着思路的開闊變得松弛而自然。
“你能想到這一層就好。”尤小姐把臉轉向窗外的風光，她對阿華的答案感到滿意。
“那麼，尤小姐，你看看我這邊的資金問題什麼時候幫忙協助一下。”阿華看着一臉風輕雲淡的尤小姐，覺得還是先把三千萬落實了再說。
“你這個資料先給我，我下午回到公司就幫你審核，主要是走個過程。三千萬的貸款，明天上午來我公司簽合同就行。至于抵押品，你慢一些時間補上去就可以了，反正那塊地都是你的，地皮在，錢就在，我不擔心。”尤小姐說話之間，又拿起一支特醇七星。
“那接下來除了三千萬，你這邊還能支持我多少？”阿華鼓起氣勢試探尤小姐的底氣。
“哈哈哈，鄭董，你放心，就算你把寶江區的地皮都拿到，我也有辦法全部吃進去。明天你來我公司，我給你詳細探讨一下，咱們一起合作，我負責融資、你負責開發，寶海區的地皮有多少，我們就吃多少，你看怎樣？”尤小姐的臉上充滿着勝利者的喜悅之情。
“你融資？我開發？”阿華問道。
“對，我負責融資，你負責開發。”
“你參股？”
“倒也不必，我們設立一個專門的信托管理公司，專門給你融資。你把地皮打包整理好，我就負責賣；讓投資人給你我的眼光買單。”尤小姐的手法高明，她等于把阿華的經營風險轉嫁到投資者身上。
“哦，我明白了。”阿華輕輕舒了一口氣。
自己拿下的地，終究還是要尤小姐找人接盤。賺了，大家分錢；虧了，别人買單。
“鄭董，合作愉快？”尤小姐舉起咖啡杯，雖然杯裡已經是空空如也。
“好，合作愉快。”阿華的杯子裡也是空空如也。
咖啡廳内，兩個空杯子輕輕一碰，氣氛達到頂點。咖啡廳外，北風再起，灰暗的天空變得更加深沉，更加陰郁。
鵬城的冬天，悄然而至，肅殺四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