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播放器。”鄭麗麗一字一頓地回應大嫂。

“這不就是一個電視嘛。在電腦上看電視，面積太小了吧，看不清楚，看壞眼睛。”蔡家瑩什麼都不懂，但不妨礙她抛出不懂裝懂的高談闊論。

“阿嫂，這是視頻播放器，不是電視機。現在這個版本還是在測試當中，很多功能還沒有開發或者完善。這是我們隊伍的第一個産品，将來要放到互聯網上的，隻要用戶下載了這個軟件，以後就可以下載視頻觀看，又或者自己在網上用這個軟件在線播放視頻。還可以把視頻保留，或者在我們的軟件上開一個賬戶，我們幫他保留起來。最後，我們這個軟件還可以用來制作視頻，用戶用它制作視頻，然後就可以上傳到我們在網上的服務器，大家都看得見這些自創的視頻。阿嫂，你說，它弄險不弄險。”鄭麗麗繪聲繪色地描述起自己的傑作；在她眼裡，這個播放器就是她的初戀。

此時的蔡家瑩，一邊聽着鄭麗麗的介紹，一邊看着視頻裡播放的歌舞，腦子彷佛一時間短路；她先是眨了眨眼，然後又皺了皺眉頭，這電腦裡發生的一切還有小姑子娓娓道來的講解，讓她多少無所适從。

“麗麗，你是說，你做了一台可以在電腦上看的電視機，對嗎？然後這個電視機還可以用來拍電視，對嗎？”糊塗了半天的蔡家瑩，終于遲鈍地開口問道。

“嗯，嗯，你這樣理解也是對的。隻不過這個電視機播放的不是電視台的節目，而是網上的節目。還有它除了可以當電視機，還可以當攝像機，用它做節目，然後放給大家看。”對蔡家瑩的歪曲理解，鄭麗麗自有一套可自适應的解釋。

經過七年校園生活的曆練，原本拘謹而羞澀的鄭麗麗，早就成了一個能說會道、大開大合的女孩子。論談吐能力，如今的鄭麗麗不輸兩個哥哥。

“哦，這麼厲害啊，又是電視，又是攝像。那你們打算賣多少錢一套？工廠在那裡，我能去看看嗎？”被小姑子恭維了一番的蔡家瑩，頓時意氣風發。她突然覺得，鄭麗麗要是能把東西賣出去，那鐵定能夠賺大錢。

“阿嫂，沒有工廠，不用工廠。這就是一個軟件，大家需要的話就在網上下載，然後激活使用就是了。”面對思維一錯再錯的蔡家瑩，鄭麗麗覺得必須給予及時糾正。

“下載？激活？使用？”蔡家瑩覺得聽起來就像天書。

“那你們怎麼賣啊，是放到電子城還是超市啊？這個賣多少錢？”沒等鄭麗麗繼續解釋，蔡家瑩又開始胡思亂想開來。

“哈哈哈，哈哈哈。”鄭麗麗差點把肚子笑出毛病。

“笑什麼？我說的不對？”蔡家瑩壓低聲調，闆起了冷臉。因為鄭麗麗剛剛爆發出來的唐突笑聲，引來四周的觀望；這讓蔡家瑩感到自己丢了臉，她翻着一陣白眼盯着鄭麗麗。

“阿嫂，這個東西是軟件，沒有實物。我們呢，也不是賣給大家的，我們把它做好，放到網上然後剛開始大家可以免費使用。”笑完的鄭麗麗開始正經地給嫂子解釋道。

“麗麗啊，這東西做出來，你們就不要了？免費使用？你們這麼敗家啊，啊？”蔡家瑩急得内火攻心。放着好端端的東西不賣，還要免費送人，這是什麼精神文明。

“阿嫂，你不要急，聽我說完話。來，你先試一下這裡的蛋撻，都是店裡現做的，味道可好了。”說着，鄭麗麗拿起一個蛋撻直接往蔡家瑩的嘴裡送去。

“阿嫂，你不了解在線軟件市場。我告訴你，我們公司把這個軟件開發以後，就把它放到網上去，讓人使用；人家用了覺得好，自然就會一傳十、十傳百，這樣子過一段時間，我們的軟件就有了客戶群。等有了穩定的客戶群，賺錢就是水到渠成了。比如說，我們可以和廣告公司合作，讓他們把廣告放到我們的軟件上，這樣一來，想要用軟件的人就必須看完廣告才能看視頻或制作視頻；廣告公司把錢給我們，他們獲得了客戶，我們也就賺了錢。還有等人多了，我們就會搞會員制；誰想用這個軟件，就必須購買它的使用權，比如說每個月五塊，或者十塊。開了會員的人，就是我們的客戶，我們就會給他提供更多的價值，比如說，個性頭像啦、會員等級啦，等等這些。隻要我們掌握了客戶群，那麼賺錢就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鄭麗麗的頭腦裡已經有了一套完整的商業模式。

和哥哥阿華相比，鄭麗麗的商業頭腦可謂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哦，是這樣啊。這不就是像菜市場收管理費一樣，先進場賣菜，然後再按月交管理費，不交管理費的，就給趕走，是不是？”蔡家瑩聽完鄭麗麗的長篇解釋後，又開始自己的胡亂想法。

“是這樣的意思。”鄭麗麗懶得辯駁，嫂子說是那就是。

現在要緊的，是從嫂子那裡借到啟動資金，否則，其他的一切，都是妄無。

“你剛才說，要多少資金？還有，你們幾個人一起合夥，公司準備注冊在那裡？”經過鄭麗麗的一番推銷，蔡家瑩開始認真思考小姑子的未來事業。

“阿嫂，我們一共四個人。每個人負責籌資十萬。我們打算把公司先注冊在春林社區這裡，這裡有一個政府開辦的科創園，裡面有辦公室可以租給我們這些年輕人；政府還給政策支持創業，像我們這種，可以免去一半的租金，物業管理費全免。”鄭麗麗已經全方位地了解過創業的環境和政策。她之所以願意跳出體制内的安逸崗位，鵬城能夠給到類似她這種年輕人的創業扶持，是一個重要的因素。

若是放在老家縣城，當地才懶得管你如何創業，不就地殺雞取卵就已經阿彌陀佛了。

“每個人十萬，四個人也才湊出四十萬，這點錢夠不夠啊。麗麗，不是我說你們年輕人辦事不穩，但凡事還要多往遠處想想，萬一有什麼意外，這四十萬很快就花完了啊。”蔡家瑩是生意場上的老手，經驗豐富的她覺得這四十萬的啟動資金很可能隻是燒錢的開始。

“嗯，噢，阿嫂，其實我們也知道四十萬可能不夠。但是我的三個合夥人吧，兩個是農村出來的，家裡沒什麼錢，要他們湊夠十萬已經是登天的難事；另一個還好一些，家在省城，但也要回家做家裡人的工作，十萬塊對他家不是大事，但也不是小事。”在商業老手蔡家瑩面前，鄭麗麗的那點功夫略顯稚嫩。

“麗麗，你們現在做的這個東西，就是這個播放器，市場上有人在做嗎？有人做的話，成功的多嗎？”老辣的蔡家瑩，看出了小姑子的窘相，便直截了當地深入質疑。

“有的，市面上已經有幾十家在做了。這個東西在技術上并不是什麼難題。但目前大家也都是在創業期内，都看不出什麼結果。”鄭麗麗一五一十地回答蔡家瑩，對于目前的市場形勢，她沒什麼好遮掩的。

“這幾十家都在鵬城嗎？”蔡家瑩繼續追問。

“大部分是在鵬城這裡；也有幾家在省城，還有幾家在北京。”實際上，這幾十家競争者都是鄭麗麗的圈内人。

“看來你們的勝算不大噢。”蔡家瑩拿起杯子，呷了一口咖啡。

“不試一試我們也不知道行不行啊。”鄭麗麗心氣高傲，她不願就此罷休。

“我看呐，你們技術沒問題，就是這個生意嘛，開公司，你們的難度不小。你們到現在，連市場有多大，估算一下未來的收入等等，這些都心裡沒數，你老實說，你這麼做會不會太沖動？還有，你的兩個合夥人都是農村的，要投十萬不容易，有沒有想過，要是你們失敗了，這兩個人要怎麼辦？這錢要做呢還？”洞見到創業裡的陷阱，蔡家瑩開始敲打鄭麗麗的整一套操作。

新手創業，在老手面前，如同赤膊上陣的戰士，除了勇氣，也隻有勇氣。

“那，阿嫂，你的意思是，這五萬塊你不想借我了？”見蔡家瑩一闆正經地教訓自己，鄭麗麗隻好退回小姑子的角色，希望得到大嫂的點頭。

“借錢肯定沒問題。問題是你們的經營一定有很多見不到的困難，我擔心的是這個。麗麗，你還年輕，不懂生意上的各種人情規則；但凡是在國内，即便是鵬城這個大城市，想真正的創業成功，賺到大錢，都不是靠什麼勇氣和熱情堅持下去的。你們創業，可能賺到一點錢，然後也可能散夥；想真的做大做強，還是要講究人緣機遇的。”蔡家瑩提醒鄭麗麗，商業世界裡的水深，不是有點技術就能摸到它的底。

鄭麗麗撅着嘴，被大嫂這麼教訓一頓，她已經不敢多看蔡家瑩一眼。她開始害怕接觸蔡家瑩的眼神；蔡家瑩的眼神，有一種讀徹人心的穿透力。

“阿嫂，其實我創業，并不是想賺大錢，也不是想做多大的生意。我隻是覺得，我讀了書，就應該學有所用；就應該做一個對社會、對自己都有用的人。我們這幾個人，其實研究生還沒畢業的時候，就已經有很多單位來招人了；不誇張地說，我們每個人手裡有六七份簽約意向書，每一個都是好單位好崗位。但我們就是覺得，我們要是進去這些單位，我們讀書就失去了意義；都是一眼望到頭的生活和工作，我們的本事毫無用武之地。所以，我們幾個才商量出來創業，希望實現自己的真正價值。”鄭麗麗的一番肺腑，确實感人。

但蔡家瑩卻未被這番肺腑所感動。在她的經曆中，這種靠着熱血澎湃而最終以狗血散場的合夥生意，她見得實在太多。她今天的冷漠，不是因為冷血，而是因為她經曆過太多的爾虞我詐和反目成仇。

蔡家瑩拿起手機，然後當着鄭麗麗的面給宏升公司的财務總監打了電話。在電話裡，蔡家瑩要求備好五十萬的現金，她等會就過去取現。

“阿嫂，你這是要做呢？我隻要五萬而已啊。”鄭麗麗不解蔡家瑩的做法。

“我這裡還有兩萬，你也拿去，就當我私人借你的，給你做生活費。等一下你和我一起去宏升公司拿錢，這五十萬算公司借你。我要你立字據，白紙黑字寫清楚，是你鄭麗麗借了宏升公司五十萬。記住，我可以不收你的利息，但本金一定要還回來。”執掌權柄的蔡家瑩，口氣沒有絲毫饒人的餘地。

“可是，可是，我隻要五萬啊，阿嫂。你給我五十萬做呢。”見蔡家瑩如此興師動衆，鄭麗麗的眼淚都快急得流出。

“這五十萬，你拿五萬當本金放到你們成立的公司。剩下的四十五萬，你先存着，等到你們要山窮水盡的時候，你就借口是你從外面借來的流動資金，借給你們公司。到時候，你要你們公司和你簽一份借款協議，都是白紙黑字，大家把事情做得清清楚楚，明白嗎？”蔡家瑩的口氣是毋庸置疑的，她不是給鄭麗麗建議，而是指示。

“阿嫂，你是說，借給我們公司？”被蔡家瑩的五十萬巨款吓得不輕，鄭麗麗誠惶誠恐地表示自己還聽的不夠明白。

“對，借給你們公司，但不是現在。等你們有困難的時候，你再把這個錢給拿出來。不要說是你自己的錢，要說這是你從外面籌到的，要還給人家的，要收利息的，明白嗎？”蔡家瑩也怕自己的小姑子擰不清。

“我懂了，阿嫂。在商言商嘛，我明白的。”鄭麗麗算是明白什麼是商場無父子。

“你能明白就好。開公司做生意你以為是小孩子過門玩把戲啊，這都是要真金白銀付出的，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好這件事。”蔡家瑩繼續給鄭麗麗上課。

“沒問題，阿嫂。我按照規矩做就好了。以後這種事情我肯定要碰到不少，你放心，我早晚會做出成績的。”鄭麗麗的自信在于，一旦她接受了某個道理，她就馬上恪守不渝。

“早晚？你多大年紀了，還早晚？”蔡家瑩提起小姑子的年齡，氣不打一處來。

鄭麗麗又被大嫂的訓話給鎮住，她臉色绯紅尴尬，知道嫂子又要提起她得婚姻大事。

“麗麗，現在有兩件事。一，你馬上換一套衣服，然後跟我去公司簽字提款。二，今晚我安排你和一個男孩見面，等去完公司拿錢，我帶你去買一套上檔次的衣服，打扮打扮，免得失禮。”蔡家瑩再次說一不二，根本不給鄭麗麗反駁的機會。

“阿嫂，會不會太急了。”鄭麗麗伏下身子小聲嘀咕着，眼睛不停閃避蔡家瑩那犀利幹脆的目光。

“我也是趁着這個機會幫你把這件事落實。這個男孩是我們老家的，人家一個家族在鵬城做房地産生意，一直以來和你大兄的關系不錯，所以我們才想着撮合你們兩人。我知道你想學做生意開公司，但工作也不耽誤你結婚生奴仔啊。你找到一個好人家，将來工作事業上有什麼困難，也多一個托底。麗麗，你年紀不小了，再不好好考慮這個問題，過了這個時間，你以後就沒機會了。女人啊，能夠找到好婆家的年紀，就是三五年的事情，過了這個時間，以後就沒機會了。”蔡家瑩言正辭厲，容不得鄭麗麗有一點反駁的機會。

在指點人生方面，蔡家瑩有着不可辯駁的優勢，畢竟，她本身就是一個典型的示範。從工作到嫁人，從小姑娘變女主人，她的任何決斷都離不開理性的判斷。

“嗯，那好吧。我聽你的，阿嫂。”事已至此，鄭麗麗也沒其他的借口逃脫。

“好，現在快中午了。給你十五分鐘，你回去換件衣服拎包，然後我們出發。”蔡家瑩看了一眼手表，神情依然嚴肅冷峻。

收到來自大嫂的指令，鄭麗麗不敢耽誤片刻，她立即起身，抖了抖衣服，拿起手提電腦準備出門。

“對了，這裡的咖啡很好喝，你幫我再叫一杯美式。”見鄭麗麗起身收拾，蔡家瑩又變了臉，這時的她，顯得和顔悅色。

“沒問題，阿嫂。對了，我已經買單了，你不要再給錢了。”

“你已經買單了？這麼快？”

“這不是應酬規矩嘛，我請你來，當然是我買單啦。”

話畢，鄭麗麗拎着電腦，跑到吧台再點了一杯美式，然後就興匆匆地向外走去。看着鄭麗麗活力十足的背影，蔡家瑩的眼裡多了一份柔美和慈藹。

解決了心頭大石的鄭麗麗步伐輕松地走出咖啡館，她沒有低頭看路，而是擡頭仰望，一份清澈而明亮的眼神穿透了厚厚的眼鏡片，努力尋找着消失多時的陽光。

她定睛一望，在天的那一邊，旭日初露，周圍的烏雲已經悄然而散，陽光重臨大地，新的一輪盛夏又将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