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一股已是氣若遊絲的冷空氣終于抵達省城的上空。這股極其微弱的冷空氣,稍稍緩解了省城入秋以來的炙熱。尤其是到了夜裡,北風的微微吹起,讓勞累一天的市民們倍感舒适和惬意。
有了好天氣的助陣,省城原本熱鬧的夜生活,就愈發顯得沸沸揚揚。即使到了淩晨時分,市區的大部分地方依然是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這裡的人,好像白天和夜裡都不曾入眠,他們終日在覓食和玩樂當中搜尋人生和生活的真谛;即使是黑夜漫漫,他們也不願放緩自己奔放随性的腳步。在省城的一檔電台節目中,來自香港的文人曾經如此評價省城這些熱愛生活、喜愛煙火的市民。
但在天海區的東北面,南麓山的腳下,這裡卻顯得格外的幽靜,甚至陰森。
在這陰森幽靜的山腳下,坐落着省城最大的别墅區之一,南麓山莊。
醜時末,一輛灰色的寶馬轎車晃晃悠悠地駛近了南麓山莊的小區大門。轎車通過了小區門崗的檢查,便再次晃晃悠悠地開入小區内部的道路,直入半山腰處的小别墅群裡。
數分鐘後,寶馬轎車突然加速拐入道路盡頭的一處别墅;它猶如一隻受驚的野獸找到了窩,急沖沖地把車頭紮進了别墅的大門一側的停車位。
車子停好,燈滅,熄火;一個滿身酒氣、走路不穩的男子從寶馬車上爬了出來。尚未完全醉酒的男子,忍着頭重腳輕的狀态,一手按着車子、一手拿着挎包,艱難地從車尾走到了别墅大門口子的台階上。他用僅存一絲的清醒,按着門口燈的開關,然後努力地撐開已經迷糊的雙眼,用手顫顫巍巍地掏出了褲袋裡的鑰匙,然後将大門的鎖頭打開。
打開大門的一瞬間,男子才驚奇地發現,入戶大堂的燈卻是亮着的。但已經瀕臨暈厥的他顧不上這些,脫下皮鞋,男子立即拖着踉跄的步伐走進客廳。
和入戶大堂一樣,客廳也是一片燈火敞亮。
男子頂着一片輝煌的燈火,再次撐開自己的雙眼,卻見眼前站着一位皮膚白皙、身材婀娜、一身白色真絲睡衣的貴婦,正用着一雙怒火并發的紅眼看着自己。
慘了,她居然還沒睡。男子的心裡即時慌了起來。
“怎麼了,鄭總,是不是認不出我了?”魏芸擠出了一嘴角的微笑。她看着就差東倒西歪的阿文,稍稍壓住了心裡的火氣。
“老婆,幫我弄一杯西洋參水,謝謝。”暈暈欲倒的阿文,也跟着陪起了笑臉。
“西洋參水可是敗火的噢,鄭總。你火氣那麼旺,是不是姑娘們沒有盡力陪你啊。那可不行啊,姑娘們可是你花了錢請來的,怎麼沒給你服務好,敗火沒敗成啊。”魏芸極盡的諷刺道,她的臉色已經是陰雲密布。
阿文不敢發作,畢竟買醉歸來的是自己。他做了一個攤手,然後就癱倒在就近的沙發上;接着又閉上了眼睛,想着躲避了魏芸的目光,好生自己清淨一會。
看着一副爛泥狀的丈夫,魏芸内心的怒火猶如已經醞釀多時的火山,忿怒的熔漿随時迸發。她咬緊嘴皮,随手抓起沙發前茶幾上的一杯水,用勁朝着阿文的頭上潑去。
“你幹什麼?發瘋啊!”被潑了一頭冷水的阿文,頓時清醒,然後即刻爆發。
“是啊,發瘋了。被你逼瘋的,鄭學文!”魏芸也開始歇斯底裡。
“神經病!”阿文再次用言語激怒了魏芸。
“鄭學文,你有本事就再說一遍。”魏芸伸手對着阿文就是一個巴掌。
原本已經東倒西歪的阿文卻本能地閃現一個激靈,躲開了魏芸的耳光。他順着沙發滾了一圈,躲到沙發的另一個角落裡。
但阿文卻不敢再說一句胡話,雖然他的眼裡也充滿了火藥。千錯萬錯,都是自己的買醉導緻的。阿文并不想推卸自己的責任,但又不願意對魏芸低頭認錯。
幾個月前,阿文最終還是在現實面前低下了頭。他照着阿發給出的條件,終于買通了羅溪村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土地。阿發和他的幕後老闆也算是言而有信,讓阿文的公司取得先手,搶到了羅溪村最大的一塊肥肉——這是羅溪村裡臨近區政府規劃中新城區主幹道的地塊,面積高達十五萬平米。光收地的地價就高達兩億元。
鄭總,兩個億噢,你有沒有本錢搞掂啊。阿發也曾發怵過,畢竟他雖是收錢辦事,但也怕阿文給自己留下一個大爛攤子。
沒事,我的公司資本金充足的很,銀行的行長我都熟;隻要村裡把征地的事情搞掂,錢是分分鐘到賬。面對阿發的疑問,阿文瞬間誇下了海口。
随即,為了圓上自己誇下的海口,阿文開始頻頻在各個銀行之間走動争取貸款,又通過和銀行合作設立第三方委托理财,經過一番的七湊八湊,終于給羅溪村的項目籌集了一個半億的資金。
一年光利息和管理費就要一千三百萬。阿文每每想起這個,做夢都是打着算盤計算這筆錢。他知道,現在的自己,快被老闆、羅溪村和銀行逼到了懸崖邊上。
為了盡快推動項目落地,阿文在取得第一塊地皮的土地所有權證時,就讓施工隊先進了場。
鄭總,沒有用地規劃許可和工程規劃許可,我們怎麼幹活。下面的人面對這種情形,除了心裡發怵,還是發怵。
沒事,規劃局的溝通我去做,你們隻要按照我的要求讓施工隊先把前期做起來。阿文對此表示問題不大。
曆經多年在埔崗區的經營,阿文的人脈資源不可不謂豐厚。不到一個月的功夫,在阿文的全程照看下,用地規劃和工程規劃都一并辦齊。
緊接着,随着各項規劃落地,工地就正式開工營建。阿文又開始在圖紙、現場之間開始奔波起來——為了和政府規劃與項目設計統一起來,大量細緻的溝通和協調工作,都需要阿文自己親自操刀。
事實上,這都是阿文為了展現個人能力和才華而計劃來的。和其他開發商不一樣,阿文是一個比較純粹的、有思想的地産人。當市場上的競争者為了搶時間而濫造各種建築垃圾時,阿文卻願意花時間把設計和前期做好;他希望自己建造的房子,是符合人性化和宜居的優等品,而不是一堆過時而無用的廢品。
阿文,你是怎麼面對利潤的考核,怎麼看待你的資金成本?阿明曾在一次見面時,當面質疑過阿文的操作——雖然他佩服阿文的才華,但現實隻能使阿明看不透阿文的哲思。
我嘛,喜歡慢工出細活。利潤這個東西,合理就好啦。我頭痛的是資金成本,但這個我也沒辦法啦,隻能在利潤當中舍出一部分咯。阿文對于自己的理念,向來毫不隐瞞。
今晚,為了項目上一個涉及規劃變動的設計,阿文将設計院和規劃局的人都請到一起,在杯觥交錯之間推動了項目的發展。
為了這一點點的推動,阿文再次付出了健康的代價。
“怎麼了,不說話?這不像你鄭學文平時的作風啊。”魏芸的咄咄逼人就是為了撒氣。
這股氣,她已經憋了一段時間。
阿文不敢多看妻子一眼,他的眼神閃爍含糊,盡量避開魏芸的怒目相視。
“你說說吧,算上今晚,你一個星期連續三個晚上出去喝酒應酬。每天都是喝得半死不活地回家。我連續打了十幾個電話,你要麼不接,要麼直接挂掉。鄭學文,你說清楚,你究竟還要不要這個家,要不要我這個老婆,要不要梓桓。”魏芸的撒氣不無道理。阿文這段日子,為了工作而忽視了家人太多,太多。
“我跟你說過的,我這段時間就是那麼忙。我剛剛拿了一塊超大的地皮,要搶工期、搶預售,我很多事情必須親力親為。魏芸,這個項目我是賭上整個家當的,我輸不起啊,你知道不知道啊。”紅了眼的阿文,聲勢一點也不弱于歇斯底裡的妻子。
“是啊,你輸不起。難道我就容易?你這段時間連孩子有什麼事都不知道,你連你父母有什麼事都不知道。鄭學文,我告訴你,我也很累的。你兒子兩天前在學校發燒,我陪了一個通宵;你媽前天在老家摔了一跤,她找不到你就給我打電話,我昨天才去銀行給你爸媽轉了五千。就在今晚,我去我媽家接你兒子,我媽才告訴我,我外婆不舒服,她後天的火車要回老家待上一兩個星期,照顧我外婆了;接下來,你兒子的上學放學、吃喝拉撒還不是我一個人照看着?鄭學文,你的家、我的家,還有我們的家,現在就靠我一個人在撐着,你知道嗎?我也有自己的工作啊,我每天還要帶三四個班級的課,給上百個學生上課啊;還要應付考核和評職稱,我在副高已經幹了五六年了,再過幾年等我到四十歲,我就沒希望升正高了。鄭學文,你又知道嗎?”言畢,魏芸已經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