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說,按園區的安排,下個月有三四撥客人要來我這裡參觀。我給園區說了我人氣不夠,他們直接回我,到時候安排幾十個兼職的大學生來客串,叫我準備萬把塊的兼職費就行。哈哈,哈哈。”阿豐說到大學生充當職工這事,笑得嘴合不攏。
“你看看,小佟沒說錯吧,你隻要搬進來了,大把機會讓你賺錢。”阿明靠在沙發上,翹起了二郎腿。
“還是要感謝你家佟小姐,沒有她,就沒有我今天。”阿豐頗為感慨。
“大家都是兄弟,何必客氣。”阿明笑吟吟地拍打阿豐的肩膀。
正當阿豐準備發話,廚師卻來敲門——午餐送到了。
看着一桌的家鄉菜,阿明的喉嚨間發出“咯咯”聲,他的肚子早就一片空癟,隻要昨晚剩餘的酒精在胃裡鬧騰。
“哇,你這廚師不錯,味道可以啊。”阿明還沒坐穩,就開始抓起筷子夾起一片鹵鵝。
豐腴的鹵水、軟潤的鵝肉,一口咬下,肉水交融,舌上的味蕾被迅速綻開;阿明細細地咀嚼着來自家鄉的風味,這種久違的味道慰籍着阿明的滾滾饑腸。
鹵鵝肉、鹹菜豬肚、黃豆醬焖雞……七八個家鄉菜依次呈現在原木的餐桌上,翻騰的熱氣、撲鼻的肉香以及精美的擺盤,都意味着這是一次水準極高的出品。
阿明也顧不上正在裝湯的阿豐,咽下一片鵝肉後,眼睛就生生地盯着一桌的菜肴,筷子噼裡啪啦地開始大快朵頤。
“阿豐,你這廚師在那裡找的?比鵬城潮皇殿的主廚都厲害,工錢應該不低啊。”阿明試完一輪菜肴,大為驚訝。
“這廚師是在老家請來的。這事還是阿文給安排的,他弟現在在老家開飯店,做得火,認識的大廚師多,就請他相扶找了一個。”阿豐将一碗橄榄豬肺湯放在阿明桌前。
“你給多少工錢一個月?”阿明壓低了聲量。
“包吃包住,一個月給一萬五。專門在這裡給我做飯。”阿豐露出得意的微笑。
“你也太會享受了。看來我也應該叫阿文幫我找一個。我們公司的食堂,都是外省的廚師,每天除了辣椒就是辣椒;叫他們給我做個清淡的小竈,結果端上來還是一股辣味。”阿明搖搖頭,手裡的筷子正快速地在餐桌上劃動。
“小事,我給阿文說一聲。不過,你不知道,其實我找這個廚師,也是為了和這裡搞好關系。”阿豐喝了一口湯水,他更喜歡不緊不慢地享受着這桌家鄉的味道。
“嗯,做呢?”阿明疑惑不解,請個大廚還和領導攀上關系。
“你知道,這裡是新開發的,位置比較偏僻,周圍沒什麼飯店。很多客商或者領導來這裡參觀,到吃飯的時候就在園區的會議室吃自助餐。時間久了,上面就有意見,說是人家好不容易來這裡一次,你們高新技術園就拿大排檔的飯菜打法,不怎麼氣派,也不怎麼禮貌。我知道以後,就請了這個廚師,他還帶來幾個徒弟,名義上是給我公司做飯,實際呢,就是給園區管委會幹活。隻要有人來參觀考察,廚師就帶着人去管委會做飯。這樣一來,算是給管委會一個長期的人情。”阿豐也是行走江湖多年的老手,深谙籠絡之道。
“還是你想得周到。怪不得陳主任這幫人沒少關照你。”阿明聽着也很受用,畢竟自己的弟兄能夠如此上道,也算是給他添了臉面。
“說到關照,我今天請你來,也是為了找你說件事。”阿豐見阿明心情不錯,就拐了個彎直入主題。
“怎麼說?很重大嗎?”阿明放下筷子,把身子往阿明的方向傾着。
“我記得上個月和我說,你想找找莞城那邊搞地産開發,是不是真的?”阿豐也放下碗筷,兩手托着下巴看着阿明。
“嗯,是啊。莞城人口多,經濟好,我這邊早晚也要走向外地。”阿明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阿明的歎氣不是無的放矢。寶江區這些年來了許多開發商,有的是過江龍,有的是本地蛇,整個市場,都快沸騰成一鍋熱湯。在寶江區上半年的一次國有土地批次公開招投标中,原本備足資本的宏升公司,卻隻拿下二十多個項目裡的五個,這讓阿明頭大,更讓阿華發火。阿華發火的原因,一是覺得阿明沒有及時維護好上面的關系,讓其他人鑽了空;二是認為現在的市場有些盲目和狂熱,地價一漲再漲,比去年快翻了一番。
不是說金融危機嗎,怎麼大家還這麼有錢?阿明不怎麼懂宏觀經濟的事情,隻能舔着臉問知己佟可琪。
國家都說了要大投資,銀行都降低借貸的門檻;這房地産就是救經濟的基礎。你說的金融危機,現在我們國家就等着靠房地産來對沖危害。佟可琪對阿明的提問感到無奈。
這些年來,她實在弄不明白,這兩兄弟是靠什麼力量撐起鵬達和宏升這兩個大盤子。佟可琪認可阿華的城府和謀略,但對阿明的學識,她确實感到無可奈何。
在寶江區吃不上大肉,阿明便尋思着把目光放到區外,放到市外。他知道,整個鵬城的開發,地盤早就被各路神仙和高人給瓜分殆盡;自己的公司之所以能夠在寶江區生存下來,靠的還是老關系和一點口碑。讓人焦慮的是,這種殘存的優勢在面對來勢洶洶的神仙和高人時,早晚都有耗盡的那天。
因此,早做打算才能未雨綢缪。順着這個思路,阿明就把對外擴張的第一個目的地指向莞城——莞城錢多、人多、地少,開發程度不高,市場競争不充分,适合宏升這樣背景不夠深厚但資金充足的老手。
為此,阿明曾多次對内對外提到,宏升要走出寶江區,要進軍外地;其中,光莞城這個地方,他就提及多次。阿明說者有意,阿豐也聽者有心。
“我給你說件事,你判斷一下,有沒有投資的價值。”阿豐湊近阿明,聲色嚴肅。
“嗯,你說。”阿明看着一臉嚴肅的兄弟,知道事情不輕。
“現在的鳳山鎮一把手,估計快要調到莞城當副市長了,分管國土和規劃。”阿豐一開口,就是價值不低的信息。
“哦,然後呢?”阿明想挖掘信息背後的價值,還需要阿豐多加說明。
“這個一把手,和我吃過幾次飯,也有點關系。不過,最重要的,是他和鳳山本地的文老闆關系不錯,兩人稱兄道弟十幾年了,文老闆在他當一把手之前就開始扶持他,所以,我聽說,聽說,文老闆那邊也想找人合夥,等着一把手升上去以後到莞城市區搞地産。”阿豐壓低了聲量,但聲量背後的信息量卻很大。
“你和這個文老闆很熟?”
“我在鳳山開廠這些年,很多事就是這個文老闆的堂弟出面幫忙。我的廠房還是他們家的施工隊給蓋的。”
“所以?”
“這是文老闆的堂弟給我透露的消息。文老闆本人最近在莞城和香港兩地跑,就是為了盡快找到合夥人,等着去莞城市裡撈錢。”
阿明沒有再多問,皮球現在在他的腳下。對于阿豐帶來的消息,他需要去求證和判斷這裡面的含金量是否充足。擺在阿明面前的,有兩條路可走:一是讓阿豐繼續去跟蹤;二是自己私下再派人去打聽。
“阿豐,這件事可大可小。我确實認真想過去莞城發展,但你說的這件事,目前我還無法判斷,我需要時間。”對于正事,阿明顯得謹慎。
“嗯,這道理我懂。你要是想了解,我去跟着。下周我準備回鳳山工廠幾天,鎮裡要開産業研讨會,我去參加,順便繼續打聽風聲。”阿豐點點頭,表示理解阿明的謹慎。
“關鍵是,你說的這個文老闆,他能夠起多大的作用。他能把控一個副市長?”阿明的謹慎,在于他不清楚中間人的能耐和背景。
“這個一把手和文老闆估計私下有不少交換。文老闆在鳳山鎮搞了個四星級大酒店,本來土地手續是不全的,但這個一把手發話,硬硬地要市裡把流程走完,把手續辦好。光這件事,就在鳳山帶來不少影響。這幾年,文老闆承包了鳳山不少工程,也都是一把手親自關照的。連莞城市安排的、投資幾個億的國道升級改造,也給了文老闆。”阿豐對于鳳山的政經生态是了然于胸。
“照你這麼說,那這個一把手和文老闆之間,關系應該不淺。但是這個關系,也隻是目前的狀态,不知道一把手升上去以後,關系會不會有變化。”阿明端起碗呷了一口冷湯,眼神漠然。
這些年,阿明從哥哥阿華那裡得到一個經驗:那就是,領導的一旦升遷後,商人和領導之間的關系會發生微妙的變化。
而這個微妙的變化,往往能夠主導商人發展的好壞,乃至生死。
“這個确實我沒想到,看來我還要向你多學習啊。”阿豐很是佩服阿明。他看到了阿明謹慎的背後,是多年曆練而總結出來的經商經驗。
但凡要成就點事情,沒有曆練和總結,斷不能成。
“我也隻是猜測,不是判斷。你要是有心,就幫我留意。說實在話,我這個公司現在看着火旺,其實呢,哎,大不如前。手裡的土地也就夠多開發三年,三年以後怎麼辦,我内心也是沒底。小佟之前和我說,要我和她出國去考察一下國外的經驗,我不覺得這個有幫助。我哥呢,他那邊現在是忙得一頭麻亂,他天天出差,不是北京,就是天津;他想讓他的公司上市,搞全國擴張,這我是做不了的。我現在啊,不上不下,兩頭堵。”阿明兩手一攤,臉上的苦楚讓阿豐看着都覺得可憐。
“看來你這個大老闆,也不好做。”阿豐拿起阿明的那碗冷湯一把倒掉,又給他盛了一碗溫熱的。
“我是被我哥帶起來的,我自己哪有這個本事。你知道的,我以前的追求就是搞服裝,搞時尚。沒想到最後居然變成蓋房子賣房子,雖然賺錢,但都不是我設想的。那句話怎麼說,嗯,事與願違,事與願違。”阿明端起碗,一口氣把湯水喝下。
看着阿明喝湯,阿豐嘴裡有說不出的無奈。
他原本的設想,也是兢兢業業搞好工廠,做一些有趣賺錢的産品,過一種樂在其中的日子;而不像現在,把自己包裝成所謂的高科技企業家,為了融資而生産。
我想當廠長,不想當資本家。阿豐的内心,也曾掙紮過。
“天不如人願。”阿豐拿起自己的湯碗,示意阿豐,一起以湯代酒。
“雖然不理想,但好在賺到錢了。”阿明了然,拿起已經空空的碗往嘴裡送。
“那你看,我還要繼續跟跟這個消息嗎?”
“阿豐,不急。這件事還可以再等等。等那個一把手升上去了,你再探探文老闆那邊的口風。隻有升上去了,才能看到事情的真面目。”
“好,我聽你的。”
“哎,這湯還有嗎?沒有的話,你讓廚師再做一份。我們兩人顧着說話,菜都冷了。要不,再加兩個菜?”
“嘿,難得明總如此賞臉,行,加菜,加湯。”
餐桌上,菜冷羹殘,人聲沸沸。
窗台外,熱氣騰空,人眼難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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