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兩日的雨後,天氣總算是放了晴。
這日歇午後過去請安,莫皇後正在插花。
新鮮的花枝上還帶着水滴,滿室馨香。
晉舒意想着,這位皇後娘娘還當真是喜歡花花草草的,不說之前隆重的花朝宴,便是來的這些時日,也總見她侍弄花草。
春末夏初交接的檔口,花色總歸不缺,隻是欣賞歸欣賞,要将它們都采摘下來再重新插放,實在是沒曾幹過。
可現在不同,如今在這皇宮之中,每日還真的是沒有什麼特别的事情。
換位思考,她怕是也會覺得悶吧,悶了就會找些趣味。
符合這等尊貴身份又方便的,恐怕便也就是擺弄那滿園的姹紫嫣紅了。
“你們來了将好,本宮這兒正缺拿主意的來,”莫皇後招招手,比着兩根花枝,“快瞧瞧,哪個更好?”
那是迥然不同的兩枝,其一乃是簇成一團的楝花,泛着淡紫色,另一卻是盛開的牡丹,富麗熱烈。
三人都瞧得仔細,陶夏知先行開的口:“依臣女看,娘娘這瓷瓶清雅,與這雲霞楝花甚是相配。”
“哦?”莫皇後便依言将紫色那枝揀過去,“如何?”
“好看的,臣女曾讀過一句話,二十四番花信風,楝花收尾。原本臣女覺得,這小小楝花實在是春之荼蘼,可細想之下,又覺自己淺薄了。”
“怎麼說?”莫皇後追問。
陶夏知話音緩緩,聽來頗帶着幾分韻味:“楝花雖小卻雲集成片,亦可蔚為壯觀。臣女隻道它揭示春去,卻忘了,這般士氣更是夏啟。春意難得,可其後的夏日更是綠肥紅瘦,何必妄自傷情。”
“何必妄自傷情,好!好!果真是京中才女。”莫皇後贊道,“有見地!”
晉舒意囫囵聽着,還有些雲裡霧裡,聽得這聲贊,本能跟着點頭。
“娘娘謬贊。”陶夏知淺淺勾唇。
陶秋臨就站在陶夏知身後,聞聲也跟着糯糯道:“臣女也覺得楝花甚好。”
莫皇後點點頭,待看見最後一個,笑了:“任小姐覺得呢?”
殿内統統就她們幾個,晉舒意自然是免不得被問的,隻是沒想到陶秋臨今日倒是率先發言,留她一個成了重點被關照的那個。
“臣女覺得陶大小姐說得很好,很有寓意。”
她自然是要從衆的,籠共就兩枝,倘若是就她一人選了牡丹,豈非是故意跟人對立?
可此番情形,以莫皇後這般經世之尊,難道真看不出多此一問?
除非是——
晉舒意話音一轉,繼續道:“隻是娘娘手中這兩枝本就各有千秋,想來是用牡丹也别有趣味。”
此話一出,原本恭謹靜立的陶夏知擡眼。
晉舒意心歎一聲,有時候猜中人心思後才是最難啊,好比現在,這莫皇後分明是更喜歡牡丹,卻偏非是被陶夏知那精彩的一番言論給占了先頭。
如今倒是要她來得罪人。
自打她那日拿到了昱王的字,陶夏知就待她越發冷淡起來,今日之後,她二人之間怕是更隔了鴻溝。
唉——
萬皇後卻是來了興緻:“說說。”
硬着頭皮,晉舒意隻當是未見邊上涼涼的目光,矮身道:“回娘娘,舒意從未學過插花,所以也隻是憑感覺罷了。”
她指了指那瓶中已有的青葉:“臣女的關注點不在瓶,而在葉。插花臣女不懂,但若隻瞧這部分,臣女倒覺得并不陌生。娘娘請從這邊瞧。”
她讓開位置,莫皇後好奇,站了過去。
晉舒意用雙手捏成了長框比在了那一枚枝葉上:“娘娘,臣女覺得,如此看去,好比女孩子頭上的簪花銀钗一般。”
這角度新奇,便是陶秋臨也忍不住偏了身去瞧,被身邊人一眼瞪下,趕緊重新站好。
“任小姐的想法好生特别,倒當真如是!”莫皇後驚喜道。
晉舒意這才繼續:“臣女不才,曾做過珠寶生意,常有與設計的工匠商讨該如何叫這簪钗更奪目光彩。此時娘娘選擇的枝葉平整大氣,舒展自在,私以為唯有牡丹這般國色相稱,才不會喧賓奪主,相映成趣。”
“确實!”莫皇後一擡頭,竟是徑直将牡丹擺進來花瓶中,“如何?!”
求證一般。
便是陶夏知,被這陡然一問,也隻能立時附和。
“不錯,不錯。”莫皇後欣慰,又将花葉整理了一番,這才命人端去擺好。
難掩氣憤,陶夏知卻端得大度,笑道:“任小姐别出心裁,夏知今日學到了不少。”
晉舒意頭疼,這哪裡是别出心裁,這是在變着法地說她玩心眼吧?
天可憐見,冤枉。
面上,她卻隻能呵呵謙虛着應哪裡哪裡。
原來商場交際,放在宮裡頭也是可行的,起碼面子上大家得過得去。
“今日廚房裡做了新點心,你們也一并來嘗嘗。”莫皇後淨了手,給她們賜坐。
不多時,宮人端了糖果子進來,精緻小巧地擺在了盤子裡。
晉舒意才拿了筷子,不及品嘗,莫皇後便家常般問:“對了,任小姐方才說未學過插花,本宮适才想起,這京中姑娘大多是入得南斛學堂的,裡頭這些都會教,任小姐來京幾月,本宮倒是忘了安排這一茬。”
“勞煩娘娘惦記。”
“你方回來不久,去了學堂也能多同姑娘們聚聚,年輕人總不好形單影隻才是,下月夏收,本宮同聞先生說過,你便自行過去吧。”
“是,舒意謝過娘娘。”
如此,晉舒意才得含了一顆糖果子。
宮裡頭的東西果真不同,這般口齒生津的蜜餞還真是第一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