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嘀嗒,隐隐似是催促。
晉舒意覺得整個人都僵得厲害,尤其是嘴。
不然,怎麼半天都磨不出一個字來呢?
是聽錯了嗎?他方才說的仰慕什麼?
可他問得那麼理所當然,應該是她聽錯了吧——
照理說,場面話她最是擅長的,但對面投來的視線太過清亮,清亮到直白,仿佛料準了她在說謊。
“我……”終于,她找回了一點聲音,“說不好。”
似是聽了個笑話,對面哦了一聲,帶着輕挑的尾音。
晉舒意聽得一震,清了清嗓子,重新解釋:“回殿下,舒意是幾月前才回的京,雖說對殿下了解不多,卻也知曉當年乃是殿下英勇站出,以身相替,換得陛下出兵的機會。僅此一樁,舒意便知殿下必是心有丘壑之人,古人道字如其人,舒意相信,有此大義者,筆墨定也是極品。”
無論是否錯聽,筆墨二字她都刻意咬得重,有意避免對方誤會自己本意。
話說到這,那人便呵了一聲,不輕不重,像是反駁,輕易叫她瞬間又沒了底氣。
話音突兀斷開,便左右續不上了,頗顯尴尬。
淮硯辭失笑。
也是,還能指望她說出些什麼來。
她慣來随機應變得很,加上任徵那莽夫定是沒少給她灌輸些官場的混賬話,如今對着他,她能抖出的話倒也是越來越光鮮了。
還學會了奉承。
眼瞧着那一抹鵝黃,他微微後仰,靠上太師椅背。
這是印象裡沒曾見過的色調,輕而亮的鵝黃如今落在她身上,更平添幾分陌生。
好比她如今的身份,鎮國侯府的千金,更甚是幾日前,她險要做了狀元夫人。
思及此,目光便就更沉了幾分。
“聽聞任小姐懂玉。”
晉舒意正等着他後話,不想等來這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句,猶疑看上。
不明所以,正見他手邊玉扇,怕是這事兒還沒過去?
無奈,隻能就着他的話音回答:“略懂。”
“略懂?”座上人念了一遍,那玉扇便入手,“本王記得,還扇來的人說這是上好玉料制成,難不成小姐又騙本王呢?”
這又字可用得當真精髓,叫晉舒意立刻就繃緊了神經:“回殿下,方才是舒意謙虛了,其實玉石一道,舒意确實是懂的,這玉扇也誠然是難得的好玉,承蒙殿下不棄。”
“誰告訴你本王不棄了?”
“……”今日莫不是要當面算賬?!晉舒意張口結舌,忽想起自己曾經于玄枵面前信誓旦旦說過的話,半晌才認命低頭,“舒意知道了,舒意回去後,定再尋好玉另制,還請殿下稍候時日。”
“還是頭一次有人欠了本王的東西,敢叫本王候着的。”
他說得平心靜氣,晉舒意卻不敢妄想,隻覺突然切身體會了一把小太子的苦楚,日日對着這樣一個太師,可怎麼活?
原本還以為小太子是誇張,如今臨到自己頭上,才知什麼叫感同身受。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便就是故意為難了。
晉舒意自問并沒當真招惹過他,若非本性使然,此人所為實在是叫人想不通。
若是本性如此——
那可真的是同水從簡大相徑庭。
她咬咬牙,隻恨自己會懷疑他們是同一個人實在是荒謬。
王爺,自然是王爺。
想着,她撲通跪下:“舒意知錯,還請殿下明示。”
她跪得太幹脆,幹脆到連寒崇都頓住筆。
再看太師,後者面上陰晴不定,攥着玉扇的長指亦微微泛白,簡直風雨欲來。
殿内霎時靜默如斯,無人動彈。
最先是窗棂嘎吱一聲,而後是風聲灌入。
殿内紙頁翻飛,嘩啦啦作響。
“啪”的一聲,是鎮紙壓上。
晉舒意眉眼一縱,略微起身。
“所以任小姐,”那人聲音無波無瀾,“想要什麼字體?”
忽聞這句晉舒意還有些沒反應過來,直到發現那人已經蘸了墨,筆尖舔在硯台上,緩緩,像是準備就緒,才頓悟。
他這是答應給寫牌匾了?!
那玉扇的事情……
“怎麼?不想要了?”
“楷書,”她應激回道,“要楷書。”
罷了,她補充:“舒意謝過殿下。”
男人沒有應聲,隻手起筆落,迅猛極了。
直覺不對,晉舒意抻着脖子湊高了去看,正見其上鬥大的三個字,卻是龍飛鳳舞險勁非常。
??????
“不巧,本王單單不會——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