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男音從頭頂傳來,宋顔聽出了幾分的怒火。她猜,縣尉氣的不是她“玷污”了神飛槍,而是替老村正說情。
像這種正直的官員,定是非常厭惡老村正這種欺下媚上之輩。
實話說,她也厭惡這種人,但現在還不是懲治的時候。隻要她還在百家村,就需要拉攏這個老家夥,不然事業起步更艱難。
“民婦也是迫不得已,事急從權,請大人恕罪。”宋顔說着,又拜了拜,盡可能表現出恭順的姿态。
眼前這顆圓圓的小腦袋,快要碰到他的靴子了,趙無名卻覺得,小腦袋的主人雖低着頭,語氣也很恭謹,骨子裡卻有一股傲氣,讓人不忍輕視。
“起來回話。”
“謝大人!”宋顔也不扭捏,利落起身。
隻是,她忘了,腳傷還沒好。是以,她站起身時,狗血地崴了一下,眼看就要被眼前的男人拉住,她慌忙閃開,踉跄了幾下,痛得龇牙咧嘴,額頭冒汗。
男女授受不親。這點她可是牢牢記着呢,她可不想讓人誤會。雖然她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但畢竟她将來是要辦學堂的,風評很重要。
該裝還得裝,有仇暗暗報。
“敢問大人,五百戶以上的大村子,若通過官府批準,其村村正有權設立公堂,處理一些小案件,可有此事?”
趙無名還在為剛剛宋顔的守禮和忍耐而震撼,面上卻波瀾不驚,隻輕輕點頭算是回答。
這事,純粹是縣令這老滑頭為了省事,鑽了朝廷律令的空子,将本該自己管的事情,下放到一些村子。許多村正為了不給縣令添堵,欺下瞞上,将許多大案強壓下來。
“我們百家村有上千戶人家,在村正的管理下井井有條,今日之前,從未有報案驚動官府,原因之一,就是村正向縣令申請了批文,在村子裡設有公堂,老村正勞心勞力,就是希望能為官府分憂……”
宋顔這話,說得巧妙。
在趙無名聽來,是村正壓着案子,草草處理,不讓官府知道。
在老村正王廣才聽來,是他鞠躬盡瘁,一心為上頭分憂。
宋顔的這個說辭,王廣才很受用。他順着杆子往上爬,連忙跪直身子解釋:
“沒錯,縣尉大人,今日誤會,皆因下官立功心切,想盡快為縣令和縣尉分憂,錯将您當成臨時聘來的差役,怕您,啊不,怕臨時差役壞了正事,才整出這麼大的岔子……”
“閉嘴。”趙無名不耐打斷王廣才的話,轉頭問宋顔,“這位娘子,你繼續說。”
宋顔擡起頭,直視趙無名的眼睛,誠懇道:
“大人可否在村設公堂審理此案?一來,嫌犯和證人都是村子裡的,大人召見更方便些。二來,死者昨日暴斃,如今剛入秋,天氣還是比較炎熱的,加上山路颠簸路途遙遠,若運回縣衙,恐會破壞屍身,影響判斷。”
聽到宋顔這番話,趙無名心下感歎:一個鄉野村婦,竟有這般見識。
“可。”趙無名點點頭,向宋顔投來贊賞的目光。眼神坦蕩,聲音溫和。
宋顔暗暗感歎:百聞不如一見,這位新縣尉,比傳聞中的好說話很多呢。而且是個明辨是非,愛憎分明的主。
于是,她直視趙無名的眼睛,不卑不亢地補充了一句,“這就是民婦當時用石子擊打神飛槍的原因。民婦擔心萬一村正死在神飛槍下,大人受到牽連,無法審理此案。”
“你做這些,是為了我?”不知怎的,被這雙秋水盈盈的含情目盯着,趙無名有些失神,平靜的心湖驟然泛起漣漪,說了這麼句不合時宜的話。
此話一出,一直低着頭戰戰兢兢的村民們,忍不住擡頭,眼神來回在趙無名和宋顔身上掃視,大家面面相觑,顯然已經編好了幾出大戲。
趙無名也意識到說錯話,破天荒地開始解釋,“本官的意思是,你為何希望本官審理此案?”
宋顔倒沒有多想,誠懇回答:
“素聞大人辦案神通,此案牽扯我夫家三弟,民婦自然是希望大人能親自審理,為我家人沉冤昭雪。”
“何況,我三弟隻是施以拳腳,死者就七竅流血暴斃而亡,他并非武林高手,怎會有如此功力?民婦懷疑死者中毒而亡,有人故意嫁禍。此等命案,還需大人告破。”
還有一個原因,宋顔沒有說出口:她想結識趙無名,為之後辦學堂打下人脈基礎。
若不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何必躲在暗處,一邊就地取材制作簡易玩具槍,一邊觀察這邊的動靜?
她相信,她手中這把“槍”,趙無名會感興趣的。
她不知道,她想着這些的時候,那雙勾魂攝魄的狐狸眼,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俊朗男子。
而趙無名,聽到宋顔的話就怔住了:
死者的症狀,怎麼似曾相識?在京之時,他不也是隻給那人打了一掌,那人就暴斃而亡麼?他當初也懷疑事有蹊跷,但仵作驗屍,并未查出中毒迹象。
是以,在旁人看來,兩人眉目傳情,明送秋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