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姆維爾仔細複盤長靈會正式成員選拔後柏澈的表現，忽然意識到在天川食品總工廠她提出要給秘石溶液取樣時，柏澈不僅沒有多問，還帶走了其他人，讓她單獨留在房間裡，并且在田利枝問及她膚色變化時岔開了這個深究下去會對她不利話題。現在想來，他似乎從那個時候就在給她打掩護。

但是，為什麼？

保藏層光線昏暗，柏澈湛藍的眼眸中瞳孔放大，濃郁的漆黑幾乎占據整個虹膜，湧現出交織着歡欣、渴求、不甘和苦痛的複雜情緒。那眼神沉甸甸地壓下來，仿佛造型精美的插花瓷瓶驟然迸發裂痕，但從中一股腦兒傾瀉而出的卻不是清亮的水，而是黑稠的石油。

他嘴唇動了動，說出的話卻答非所問：“其實，在剛想起來的時候，我非常震驚，但我又很高興，我很久沒有這麼高興過了。”

“你或許會覺得我的話很奇怪，因為你不記得我了。”柏澈的睫毛不知何時濡濕了，正随着他的垂下的視線輕輕顫抖，宛如濕漉漉的黑色鴉羽。“我們其實很久之前就見過。當時……你給過我這個。”

柏澈的手緩緩擡至胸前，從内層口袋裡摸出一根鋼筆。鋼筆通體漆黑，隻在中段有銀色的金屬镌刻。

諾姆維爾一怔，她記得那隻鋼筆。

那曾是她的鋼筆。

聯邦科技發展到現在，電子筆和錄入更加方便，大多數人已經習慣無紙化辦公，很少有人還會用鋼筆寫字。但諾姆維爾喜歡鋼筆的金尖劃過紙張時的觸感，所以在工作時習慣随身攜帶紙筆，記錄研究火花與靈感。

但她明明記得那支筆已經……

“你怎麼會有這隻鋼筆？”諾姆維爾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你是生研所花園裡那個孩子？”

她曾在蜂鳥市生研所待過兩周，當時她半夜會轉到中庭的花園裡搞點自己的研究，每次都會碰上一個全身帶滿拘束裝置的少年。

那個少年的打扮讓她立刻意識到這是生研所的某個保密項目。這項目或許并不合法，但每個研究所都會有承接聯邦科學理事會的特殊項目，這個少年的身份不明，實驗内容不明，授意者不明，她決定不過問，也不打算加以幹涉。

而她之所以能确定是少年，完全是靠肩頸的線條和手臂和手指的骨骼結構判斷的。

少年不僅全身被緊緊拘束，頭上也戴着特殊頭盔。那個頭盔不僅遮蓋了他的五官，似乎還有阻止發聲的作用，但是似乎并不影響聽力。她與他說話時，能聽到頭盔裡傳出模糊的悶哼。後來生研所這邊的事情弄完，她臨走前夜，随手把鋼筆給了那個少年。

“我不是孩子，隻是那個時候為了試驗被限制形體生長了。”柏澈臉上浮現出薄紅，眼中卻止不住地流露出發狂般的欣喜，“你想起來了？你還記得我？”

諾姆維爾遲疑地點頭，“但你……你怎麼會成了安保局的隊長？你不是在生研所嗎？”

“……我逃出來了。”柏澈看着諾姆維爾，唇角柔和地勾起，眉眼間卻帶着一絲悲戚。“我是人工制造的實驗體，并不是真正的人類。但我也想要自由。”

柏澈的五官非常漂亮，此時眼中隐約的悲戚為他昳麗的笑容增添了些許凄絕的豔色，他張開嘴，露出淡紅的舌，舌尖微微分叉，舌側有着柔軟的凹陷，舌根處刺着黑色的條形碼。

“這是長期佩戴拘束器造成的舌頭形變，和我的實驗編号。是我作為實驗體的證據，也是我最大的秘密。安保局的人并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讓他們知道。”

柏澈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着鋼筆，“你給我的這根鋼筆，是我第一次收到禮物。我藏在袖子裡，沒有被他們發現。我離開機構之後，想過去找你，但你一直沒有告訴過我你的名字，我也無從得知更多，直到後來接到舒局的指令到你家實施救援的時候，你來開門，我才終于再次見到你。我沒有惡意，我隻想幫你。現在，你願意相信我嗎？”

“那你怎麼會知道秘石裡有魔素？”諾姆維爾問。

“是我的推測。我想對了是嗎？”柏澈輕緩地眨眼，微微上挑的眼尾泛着淡淡的紅，眼睛亮得驚人。

“生研所的人在設計我時去掉了睡眠這個功能，所以我并不會入睡。當時在真珠鎮，夢神讓其他人都睡着了，但我還醒着，能聽到你們的對話。

“我聽到夢神說你的樣子不一樣了，看着像個人類，問你是不是魔素不足造成的。當時的語境下，不難聽出“像人類”對你們來說是不好的、負面的，是在“魔素不足”的情況下才會出現的不佳狀态。當我恢複記憶後，這句話立刻讓我想明白了你的很多表現。

“你在葛尚宏的實驗室裡就對他的生體強化劑有濃厚興趣，并要求你來送檢；在第一分部地下吉川他們做生體強化劑的時候，你一直盯着他追問秘石的信息；在天川食品的總工廠也要求親自采集秘石溶液……

你每次見到和秘石相關的東西時，瞳孔都會擴大，呼吸會變得急促，手指也會蜷縮起來。但之後你的精神和體力就會變好，戰鬥力也越來越高……現在你甚至能變出這樣的武器。”

柏澈垂眼，看着諾姆維爾手中的純白刺劍，目光柔和。

“你的變化讓我一度覺得不可思議，現在想想，這是因為你從秘石裡獲取了某種神秘的能量吧？加上之前夢神的話，于是我産生了聯想——秘石裡的能量或許就是你們口中的魔素？”

“所以從你看這塊巨石時的反應，我推測這就是秘石。所以我就對他們施加能力，讓他們不會妨礙到你。”柏澈微微偏頭，露出無害的微笑，“請你先做你需要做的事，如果事後你還是想殺我，你随時可以動手，我不會有怨言，但現在時間緊迫，如果再拖下去，萬一被長靈會的人發現就不好了。”

諾姆維爾深深看了一眼柏澈，在對話期間，她一直在用絕對感知探測柏澈的生命能量流動，明白他并沒有說謊。

她緩緩放下手上的刺劍，純白的劍如冰霧般消散。

“或許，你願意和我合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