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澈盯着她指間的霧氣萦繞的金屬冷光,視線在微微泛着瑩潤光澤的煙嘴處停留一瞬,喉結滾動,聲音微啞:“我會讓他回家。”
就這樣?
諾姆維爾似笑非笑地看着柏澈不語,柏澈回以她微笑,旋即彎下腰,在林春實耳邊輕聲道:“下班時間到了,回家睡覺吧。”
回家?
林春實模模糊糊地想着。
對,回家。
林春實從地上爬起來,握着手上柏澈塞給他的紙團擦了擦身上的土,又擡腕看了一眼表,小聲嘟囔:“對,到點兒下班了。回家。”
說着,他呼噜了一把頭發,撿起地上的帽子扣上,一瘸一拐地徑直從章子身邊穿過,像是絲毫沒看見他們一樣,步伐越來越快,眼裡閃着愉悅的光。
二十米。
十米。
五米。
他很快走到口岸邊,躬身撿起地上的鐵鍊,動作生疏但堅定地将自己的腿腳一圈一圈綁住。
天真冷啊,還是得加蓋這個厚被子。
林春實嘟囔着,又将旁邊散落着的斷裂鋼筋穿進腿間的鐵鍊裡固定住。
睡覺睡覺!
林春實用兩條胳膊一點點挪着爬向岸邊,沉重的鋼筋和被綁住的雙腿似乎讓他行動十分困難,等整個人在岸邊平躺下來時,他左右挪了挪腦袋,雙臂撐着用力一翻身,徑直墜入沉黑的海中。
一聲舒适的喟歎淹沒在水花聲中,海面重歸平靜。
柏澈将右手覆上心髒的位置,向諾姆維爾躬身,擡眸看她,唇邊依舊彎着溫和的笑:“他回家了。”
月光下,諾姆維爾薄唇勾起,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摘掉了黑色美瞳,海水粼粼的波光映在那雙銀灰色的眼睛裡,本就亮得驚人的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柏澈愣怔,眼中飛快閃過一絲迷茫。
難道他理解錯了她的意思?
不是要把目擊了他們的林春實處理掉?
還是自己的做法,她不喜歡?
他心跳如擂鼓。
“柏澈啊。”
柏澈聽見她叫了他一聲,看着她擡手摸了摸下唇,露出一個興味盎然的微笑。
柏澈這時才發現原來她有兩顆尖銳的虎牙。
他大膽地直視她,應道:“是。”
諾姆維爾就這樣看着他,臉上笑意不減,随後毫不猶豫地上前,一把攬過他的脖子,在他的頭發上用力撫摸幾下:“你可以啊,還藏着這本事呢?”
柏澈一米八幾的個頭被她拽的一個趔趄,這舉動過于親昵,他呆住了,躬着身子任由她将自己頭發揉得蓬亂。
“你能力是進化了吧?還是之前就能做到?”諾姆維爾揉了兩把就笑着松開他,語氣中不乏得意,“到現在能力用了這麼多次,沒超負荷吧?我記得你之前在真珠鎮眼睛都流血了,現在沒有了?”
“是,沒有頭疼流血了,也沒有超負荷。”柏澈低聲道,頭上似乎還殘留着諾姆維爾的觸感,他發覺耳尖又開始發熱。
的确,與諾姆維爾締結靈魂契約後,他明顯感到自己對能力的操控比之前更上一層,體力也比之前好。
從長靈會的保藏層到現在讓林春實在幻覺中投海,他頻繁多次控制多名人類的意識,按理來說能力早已過度使用,但大腦超負荷運轉的劇痛與昏厥卻并沒有到來。
看她的反應,好像她早就知道他會沒事一樣。
“那就好,”諾姆維爾拍了一把他的肩膀,“不枉費我給你修複身體,再接再厲吧!”
修複身體?
柏澈錯愕了一瞬。
“什麼時候?”他問,随後很快想到什麼,“是……契約的時候嗎?”
“嗯。”諾姆維爾笑着點了點頭。
“我說過,和我簽訂契約,我給你無盡的生命和強韌的身體。”
她又抿了一口煙,唇間溢出朦胧的煙霧,表情看不真切,“你之前說你的壽命沒有幾年了,是因為那些人類設計你的時候留了後門,我給你修複好了。現在你能活得比大多數人都長。”
柏澈定定地看着她,呼吸逐漸急促。
“當然,我說的這個壽命前提是你一直作為人類活着的話。”諾姆維爾狹促地笑,濃密的銀色長睫在逐漸升起的晨光中閃閃發亮,“但你最終會成為惡魔,成為我們的一員,到時候人類這點壽命你也看不上了。”
“我們是同伴了,你的身體好些對我們都好。所以,不用客氣。”
她呼出最後一口煙霧,将閃着金屬冷光的電子煙收起,目光看向很遠的方向。
柏澈順着她的視線望去,看到天際邊逐漸放大的一個黑點,那是即将在清晨到達的貨運飛行器。
“謝謝。”他聽見自己略帶顫抖的聲音。
諾姆維爾已經走到前面,纖長卻不乏力量的背影被天光鍍上一層金色光澤,逆光裡一身黑衣神秘冷峻,像一道淩厲的剪影。
“愣着做什麼?走啊,叫上他們,待會兒讓高羽操縱。”諾姆維爾回頭,側臉的輪廓清晰起來,高挺的鼻梁微微擡起,薄唇輕快相碰。
柏澈心髒轟鳴,他幾乎無法抑制自己的心跳。
他清晰地察覺到從長靈會的保藏層出來以後,諾姆維爾的性格和行事就越來越不一樣。
如果說之前的她是堅定知性,具有學者氣息的,現在的她就是肆意張揚,無法預測的。
看似相同的外表下包裹着的不再是人文氣息,而是混沌與黑暗。
比之前更加鮮活,更加無情,也更加真實。
他無法預測她的行為,更加無法抑制地被她吸引,如同裹挾進混沌的漩渦,無法自拔。
她還與他訂了靈魂契約,說他們是同伴。
隐秘的、沒有第三人知曉。
同伴。
不是别人,而是他。
柏澈發自内心地笑了起來。
“好,來了。”他毫不猶豫地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