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躲避世界意志的強制驅逐，諾姆維爾帶着柏澈飛了相當遠的距離，要找回卡利烏姆來時的空間裂隙，從高處俯瞰是最快的方法。

眼見陽光逐漸西沉，諾姆維爾甩出念動力纏住柏澈的腰，微曲膝蓋，如出膛炮彈般沖上高空。

空中氣流潔淨，一覽無餘，諾姆維爾向下俯瞰，腳下灰綠色的層巒疊嶂在視線遠端逐漸褪去翠色，變為黯沉的赤紅峽谷群。峽谷上空，烏雲聚攏，在幹裂的砂石地面和一個突兀的深色巨坑中投下斑駁陰影。

諾姆維爾認得那個深坑。

那裡不久前還是片開闊的平原，被她親手連同卡利烏姆的諸多分身一起炸成了天坑。

空間裂隙就在它附近。

她謹慎地轉動眼球，不放過地面任何微小的變化，很快就發現了那道不起眼的黑色裂隙。

當初将戰場轉移的決定是十分正确的，難能可貴的穩定裂隙沒有被波及，此刻仍靜靜飄浮在山谷之間。

隻要穿過它，就能回到裡位面。

諾姆維爾迫不及待地緊了緊纏住柏澈的念動力，極速俯沖下去。

柏澈猝不及防被她猛力一拽，整個人像是被拴在無任何保護措施的跳樓機上一樣轟然下墜。

耳畔烈風炸響，柏澈倒吸一口涼氣，風聲與景色迅速從他面前劃過，撲面而來的氣流吹亂了他的額發，模糊了他的視線，唯獨留下神志無比清醒。

他不禁回想起第一次諾姆維爾帶着他們飛往稻櫻海邊的倉庫時的高空急降。那時他還以為要摔成肉泥，血液也因驚駭接近凝固，雙腳踏上地面那一刻，腿骨仿佛都被抽空了。

而現在，或許是因為變成了惡魔，他的體質大幅提高，對急速高空升降也有了耐受，不再像從前一樣失措。

此刻他甚至能夠有心情去欣賞極速退後的地面，甚至鼻端還能捕捉到前方諾姆維爾身上冷冽的淡香。

這都是諾姆維爾的賜予。

她賜予他如今的身體。

柏澈望着諾姆維爾的背影，聯想到先前的擁抱與那個吻，心裡泛起甜蜜的漣漪。等再反應過來時，雙腳已經平穩落地，眼前是一大面飄浮在空中的黑色裂隙，諾姆維爾站在旁邊，彎唇看着他，似乎心情愉快。

“你臉色不錯，現在不怕降落了？”諾姆維爾笑着說。

随着她的話音落下，一直緊勒着他腰身的隐形力量驟然松開，皮肉表層後知後覺地傳來熱乎乎的癢痛，一絲一絲跳動着滲進神經。

像細細的火舌在燒着。

柏澈一向是厭惡疼痛的，但此刻心裡卻滋生出一絲隐秘的快樂，仿佛細韌的藤蔓從縫隙中探頭，蜿蜒着攀向陽光的所在。

這是諾姆維爾親手制造的。

腰間火辣辣的已經不是疼痛。

是獎勵。

柏澈臉上浮出熱意，他緩緩呼出一口氣，克制着呼吸節奏，笑着回答：“嗯，已經适應了。”

“那就好，進了裂隙波動更大。”諾姆維爾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膀，修長而有力的手遞到他面前，“抓好我。”

柏澈依言握上，掌心傳來溫熱的觸感，一道金色的華光從諾姆維爾與他交握的手心鑽出，迅速纏繞成鎖鍊狀，将二人的手牢牢裹住。

“這是契約的鍊接，防止在裂隙裡失散。”諾姆維爾解釋道，顯然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進去之後，身體會分散再重組，但隻要記得别松手，我們就能一起出去。”

柏澈謹慎地點頭，諾姆維爾見他應了，也沒再說什麼，直接拽着他跳進空間裂隙。

冷。

這是柏澈第一感覺。

眼球凍成了冰葡萄，視力被剝奪，無盡的黑暗淹沒身體。

一陣又一陣的疼痛如潮水般襲來，明明視力已經消失，柏澈卻看見自己的靈魂逐漸飄起，身體被極光一般的波動沖刷成無數粒子。

斑斓幻彩的光影照射進形狀模糊的身體，又掠過旁邊耀眼的金色人影。

金影的形狀更凝實些，手臂末端延伸出絲絲縷縷的金色線條，攏着由他分散而成的粒子群，松松散散，卻無一遺漏。他意識到那是諾姆維爾和他的契約鍊接。

神奇的是，他的身體消失了，靈魂懸浮在外，卻仍能感受到諾姆維爾與他相握的手，那裡正傳來穩定的溫度。

像一個錨點。

金影動了，牽着他在湧動的彩暈光影中穿梭，接連不斷的幻彩使他眩暈，透過陣陣重影，他看到遠處靜靜飄浮着一道沉默的黑色裂隙。

諾姆維爾顯然也看見了出口，加速朝向那裡沖去，柏澈不由自主地被她牽引着，如同撲火的飛蛾一般撞進裂隙，視野瞬間蒙上陰影，再睜開眼時，已在全然陌生的環境。

他們正身處一個昏暗的地下空洞，形似鐘乳石的岩柱從洞頂垂下，末端亮着螢螢光亮，淡淡的異香飄入鼻端，讓他的神經詭異地感到放松。

柏澈謹慎地吸了吸鼻子，卻發現嗅覺立即适應了這氣味，不再聞得出區别：“這裡好像有什麼氣味。”

“是魔素的味道，沒事。”諾姆維爾簡潔的回答從耳畔傳來。

手指忽然一松，柏澈下意識轉過頭，諾姆維爾已經放開了他的手，正嚴肅地擰着眉頭，目光落在他身後。

柏澈順着她的視線看去，赫然發現自己身後不遠處竟靜悄悄地橫倒着一個半人半羊的奇怪生物。上半身是人形，下肢卻是兩條粗壯的山羊後腿，漆黑的絨毛看得出打理的痕迹，現在卻光澤暗淡，胸腔也沒有一絲起伏。

它靜靜地趴在地上，顯然已經斷氣多時，身邊散落着精緻的托盤和幾塊沾了灰的肉質點心，一隻打翻的金杯在岩石地面上斜潑出暗色水痕。

諾姆維爾三兩步越過柏澈，彎腰撿起金杯，仔細端詳後，發出一聲嗤笑：“伯魯多血酒，卡利烏姆這家夥，真會享受。”

“……伯魯多血酒？”柏澈下意識重複着這個從未聽過的名詞。從諾姆維爾的反應，他猜測這是裡位面特有的飲品，并且檔次應該不低。

這裡的一切都讓他感到新奇，目光也不由自主被倒在地上的詭異生物吸引：“這是什麼？它死了？”

“是，也不是。”諾姆維爾随手扔掉金杯，沒頭沒尾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