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陪嫁丫頭的名額,原是由嚴氏來欽點,但何老太太瞧過她的人選,都是她打老家揪來的堂親、表親,一看便是趁機貼補娘家,且對雲湄起挾制作用的。
何老太太舍不得雲湄受苦,更是不想讓無憂無慮、心計手段頗淺的宋浸情未來要去吃那幾個精明表親的醋,便發話要大包大攬,嚴氏也沒話兒說。
統共挑了兩個時辰,最終敲定了一個叫明湘的女使、一個喚承榴的丫鬟,前者踏實穩重,後者機靈敏慧,還有一個貼身侍奉的姜姑姑,這三人不是同何老太太沾親帶故、便是用了多年的老仆所生,自己人用得放心。餘下的那些個,再由何老太太自行指派,雲湄這廂要奔赴鳴陽郡主的邀約了。
何老太太點了明湘去幫“宋三姑娘”安排套車事宜。
雲湄回房裡檢視了一下外形,沒什麼不體面的地方,便即從架子上取下幕籬,走到臨近外院的地方,再由小厮們打起隔斷視線的帷幔,在妥帖的掩蓋下從随牆門邁進外院,繞過廊子,出了中門。
雖然時下不少女子紛紛效仿永靖公主的開明自由,但宋府這類門第仍然恪守舊規矩,女眷們平日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避忌,未出閣的姑娘們更是如此,到了待嫁的青蔥年歲,不光外男,便連父兄、堂兄弟們都鮮少來往。這出行的架勢,得一直持續到嫁作人婦才能停止。
雲湄心裡頭有些新奇,沒多久,便走得有些發悶了,身側四四方方地罩着,不像保護,倒像天羅地網似的,渾沒有她以往替老太太來外院辦事、出門采買要爽快。
車便停在巷子口,統共十步路的距離,明湘卻立時迎上來,托起了“三姑娘”的臂膀,帶着她一步步地走。
這喚作明湘的女使,是何老太太傅母的重孫女兒,年歲瞧着不大,卻有些少年老成,生得周正,說話兒的腔調跟那些個姑姑嬷嬷似的,一套兒套兒的,一會子提醒雲湄腳下不能行這麼快,給她演示步幅,一會子又糾正雲湄踏上車前小墩兒的姿勢,總之說教意味很濃,不像是随意陪着出行踏青的。
雲湄這便知道了,這是何老太太特地派來時時刻刻提點她儀态的專人,先頭說的“我把你養得同正經的閨英闱秀沒什麼兩樣”都是客套話,真要扮起千金小姐來,自然得處處不露餡兒。
是以,雲湄也沒什麼抗拒的心思,反而姿态放低,悉心學着,一直到車内坐定,明湘才不處處看她“不順眼”了,安靜坐在她身旁,垂着眼睛給她奉茶。
雲湄看着她,手裡試探地刮了一下茶沫子,果不其然,明湘又擡起眼簾,微微凝眉,盯着她手上的動作。
雲湄沒敢妄動了,“敢問姐姐,哪兒不對勁?”
要是宋三姑娘本尊坐在這裡不恥下問,明湘自是大覺折壽,當場便要婉言推拒。但明湘算是老太太的中樞心腹,她知曉替嫁這等私密事兒,于是指揮起雲湄這個赝品來,也并不害臊,生受了這聲“姐姐”,上手提點道:“這不是打镲和敲钹,姑娘手上的勁兒且小些,别鬧得自己和看客都耳鳴。”
其實這些細節,雲湄在何老太太身旁伺候慣了,也是知道的,問題就在于她隻是一個旁觀者,自個兒做慣了奴婢,便沒往這上頭使勁兒,吃喝都沒有主子們講究。主子們的坐卧行止,盡皆得遵循體面的規矩來,但她們這些做婢女的,隻需要快手快腳——快些吃完、快些做完去伺候主子,便妥當了。
這便留下了很多不具備觀賞性、看上去有失身為小姐的體統的陋習,而習慣是難以更改的,不經意就會打犄角旮旯裡流露出來。所以,明湘的存在,連雲湄自己也覺得十分有必要。
她當即點了點頭,“姐姐說得很是。”
雲湄肯定一個人的時候,剪水雙瞳中潋滟着虔誠的光波,興許是那些在淤泥裡摸爬滾打的舊光陰中,奉承、讨好人習慣了,裝着裝着就跟真的似的。眼下這副眼神兒,連明湘這種老古闆看了都心覺羞赧,不甚自在地咳了聲,便偏臉看窗外飛景去了。
雲湄笑笑,淺淺呷了口茶,便沒再多用,她怕等會兒難以方便,畢竟還要應付人的,應付的還是她的“未來夫婿”,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備戰。
她趁明湘不注意,也偏過臉,悄然揪起了一角車簾,揭開半幅面紗,往外頭探看。
正是酒酽春濃的好時令,打外面傳進來的莺語燕啼不絕于耳。車辘辚辚,駛出城門,到了績業原上,更是另一番大好之景。
今兒個趕上了休沐,隻見春晖萬丈下,不乏舉家出行踏青的遊人,各色紙鸢在天上暢快地翾翔;起伏的丘陵之後,更有正當韶華的青年人在密林裡跑馬追逐,一時間風聲、歡笑聲、蹀躞帶的碰撞聲、獵狗的喧叫聲,渾渾沌沌地混作一團,雲湄看了會子,便眼花缭亂、耳畔嗡鳴地收回了視線。
那許七郎在哪兒呢?
……到時候鳴陽郡主會替她引薦的,這麼多人呢,且省省眼力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