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案頭的一豆燈火燃得微弱,明湘索性俯身幹脆将其吹滅,從湢室出來的雲湄卻邊擦頭發邊打斷道:“别,點根新的,我要記下來,怕睡一覺起來,明日忘了。”
她全程裹着假面傾情扮演,怦然心動定是沒有的,倒是處處生怕露餡,提心吊膽渾身微汗,方才親自下廚就差點兒漏風,還好她扯着孝道的旗幟給圓回來了。幸好隻是煮個湯而已,不是大展廚藝,倒沒有給宋浸情填不必要的麻煩,她記得冊子上寫着,宋浸情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阿願于她如臂使指,都是令這小厮去承辦。
不真正動情,溫情點滴便難以深刻印在腦海,自是當日發生當日記,怕趕明兒便忘了個幹淨。
明湘便取來一本筆迹寥寥的卷帙,上頭夾着幾本手劄,其中有一本已然寫下了崇山靈寺那日的見聞、與一系列客船之上發生的事宜,雲湄飽沾墨汁提筆寫就,将今晚的相處的細節一一記錄,連來回具體說了什麼話都複刻在了紙上。
明湘見她臉不紅心不跳地寫下溫軟細節,心道何老太太敲定的這個人選當真猶如天定,除卻長得像不必多加推骨換膚,演繹的技術也相當不錯,又對何老太太感激在心,衷心顯然,且她愛财,隻要定期給些錢财吊着,不愁她撂挑子不幹了。
近期相處下來,明湘覺着,還真沒有旁人比她更加适合此替嫁之事。
隻是明湘有一事不解,橫豎眼下沒有旁人,便開口問道:“你是怎麼知道要如何……”她把不大好聽的“拿捏”二字省去,接續道,“對待這些男子的?”
要在宋府這般深宅大院生存、向上爬,雲湄無所不用其極,皮囊上的便利自是也使過了,由此懂得一些如何同男人周旋的技巧。雲湄沖明湘笑笑,其意思不言而喻。
明湘臉色卻不大好看,那新婚夜的落紅呢?萬一教許家瞧出端倪怎麼辦?但這種話對于明湘來說,又不好大喇喇說出口,一時間滞住了,半晌才試探地道:“那你不會……”
雲湄見她這個扭捏勁兒,一猜便知道明湘在擔憂些什麼,一時有些惡寒,将領子扯開給她查看,“你放心,我守宮砂還在,怎麼會便宜給府裡那些臭油子倒竈的男人!給個笑臉頂天了,要真碰我一下,我定是渾身刺撓。”
明湘借着熒煌的燭火查看,見一點鮮明似火的東西烙印在她的鎖骨末尾,這才卸下擔憂。也是,何老太太不是傻子,這些必要的零件,自是妥當地檢測過了,才會放心選定雲湄來承辦此事。
***
正式朝京城進發的那一日,老爺兒總算給了個好臉子,清晨推開窗棂,仰頭一瞧,隻見碧空如洗、萬裡澄澈,且還零零散散放了點兒晴,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連日的霖雨,都險些叫人忘卻當今的時令,今兒這麼遭,才到底顯露出一些夏末的顔色來。
雲湄一大早便起了身,由明湘伺候着梳洗,描飛紅的時候,她餘光見姜姑姑在拆卸手上裹着的白紗,不由微微扭頭問:“這是好了?”
明湘攥着妝筆正繪制着圖樣,見狀頓時壓聲喝止:“别動!”
其實雲湄奴婢出身,這些東西本不必由人伺候,但雲湄自己偏偏隻熟悉一些丫鬟女使的發髻樣式,要不便是侍奉何老太太學會的老氣橫秋的妝飾,昨個兒明湘早起打水,放她自己梳洗,成果令明湘險些兩眼一黑,同她印象中的大家閨秀相去甚遠,這麼着,隻得日日為雲湄操心,提心吊膽地時時刻刻提醒規範着,生怕她妝容、衣着、行止上哪裡又露了怯。
姜姑姑隻承辦大事,承榴又不拘小節,明湘愈發覺得何老太太聖明,這一行人缺了自己當真不行。
礙于承榴在,雲湄放低聲音嘟囔說:“也就是姐姐的标準太高了,有意挑我的刺兒,二姑娘出閣那日的妝便是我自個兒捯饬的呢,沒見有人覺得不對勁呀。”
明湘不說話,顯見地不贊同,“别動了,描岔了又得重來。”
承榴挨在門闆上嗑瓜子兒,不知她倆暗地裡較勁兒,隻聽得雲湄先頭那句,很是促狹地調侃道:“她手上好全了都,那藻鑒公子對三姑娘上心得很,連身邊伺候的人,都日日派大夫來看診呢。”
雲湄聽了,意料之中地點了點頭。這當然不意外了,許問涯就是這麼個人。
一切行箧之物,都在昨夜便提前收拾停當了,幾人各自拎起包袱,出得驿館去,上了弈王府的馬車。
弈王府的府兵訓練有素,團團将置放着琉璃钿、夜明珠的金絲楠木大箱子妥帖拱衛,也将雲湄所在的車馬包圍其中,看上去倒比甲士駐守、卻處處漏風的大船要令人安心得多。
人員規整完畢,正是出發之時,雲湄也放下簾子打算挨在明湘肩頭補眠,明湘反過來提醒她注重閨秀形象,這樣不雅,落人口舌。雲湄隻好作罷,歇晌的心思一掃而空,幹脆打起簾子,欣賞長空上翾翔的雁。
領頭的隊正飏聲一喊,隊伍将要行駛起來,身後卻倏而馬蹄聲急,踏踏飒飒追趕什麼的模樣。衆人心生奇怪,隊正也思索究竟誰人敢攔弈王府的隊列,調轉辔頭拍馬踅身,卻見一位金相玉質的華年郎君驅馬趕來,自不必說,紛紛恭謹拜見這位禦前紅人藻鑒公子。
許問涯擡手止住他們的敬意,取下挂在馬鞍銀鈎上的一條精緻的紫檀木長盒,此盒雕刻工細,以上好的赤缇色浮光錦包裹,像是鄭重其事地承裝着什麼極其稀罕的物件。隻聽他問道:“叨擾,能否讓我同車裡的姑娘說句話?”
還有什麼能否的,陛下跟前紅破了天的人,又與他們弈王殿下私交深厚,一經發話,難不成還有人敢攔麼?一時隻大為感慨于許氏麒麟子的禮賢下士,隊正愈發肅然起敬,立時吩咐府兵們辟出道路,聲若洪鐘地道:“大人這是說的什麼話,自然是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