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廂喬子惟站立恭迎,卻并不殷勤貼身上前。畢竟大戶的規矩,人家的未婚妻,他怎麼能表現出殷勤備至、額外關照的模樣,那是冒犯。
眼瞧着那宋府小姐漸次走近了,喬子惟便蹬鞍上馬,調轉辔頭,将馬頭朝着城内,隻等起轎進發。
閨英闱秀講究紋絲不亂的蓮步輕移,為了維持儀态,自是走得極慢,喬子惟等得一陣兒放空,間或偏臉看看進度,這一霎那卻是暮風平地起,将那宋府三小姐的面紗些微掀開一小幅,其眼眸似水,容色無雙,正巧瞥了過來,同他視線交彙。
喬子惟見了那雙眼睛,當即心跳慢了半拍,旋即眉頭深蹙,滿臉愕然地呆在原地。
“喬公子?”
跟前小轎走遠,由城門守将檢視過,晃晃悠悠地進入了另一個花天錦地的去處。一位仆從發現少了人,不由折身回來,發聲詢問。
“她——”喬子惟半晌說不出話,冥思苦索良久,這才回憶起一樁舊事。
那年他過府探訪,不巧雲湄正在承辦差事,他便在八角亭中靜候,不時遠處傳來騷動,原是有下人将雲湄錯認成了府上的某位小姐。
閨秀的真容不足為外人道,雲湄與他通起信來事無巨細,但長得像哪位小姐的事兒,卻是從來沒有同他提起過,現下幸虧他自個兒想起來了那一回的親見,才不至于更加失态。
他攥緊缰繩的手這才松了松,搖搖頭,頗為自嘲地驅馬跟了上去。
表妹在信上說了,她領命去了何老太太娘家,幫助老太太一位即将被吃絕戶的小親戚立門戶,此事動辄兩三月,又怎會分身在這兒。
都是他許久未見,思念所緻。
***
怦怦,怦怦。轎中的雲湄心神不甯,心房跟着震顫,生怕表兄發現了什麼端倪。
那一眼實在太巧了,沒料想他也會朝她看過來。她隻是發覺喬子惟比記憶中出落得更加賞心悅目,澄澈眼眸,瓜子小臉兒,正長成她喜歡的那類乖巧模樣,比渾身刺撓的元狸看起來好馴多了,這才多看了兩眼。
不想險些露餡,還好她匆忙斂走視線,沒讓他捕捉到她那一瞬間眼中飽含的慌亂。
好在有禮高門,家下都是前後院分隔開來,料想之後待嫁的日子裡,她跟着何大儒膝下的冬越、冬漣兩個住在繡房裡,沒什麼撞見的機會。
再說,眼下已是夏末,轉過幾日都快要立秋了,路上耽擱得太久,現而今出閣的日子數着指頭都能數到,倒也不用過多擔憂。
雲湄安了心,乘着小轎自朱雀橋上走過,外頭亂紛紛的喧鬧聲時不時穿進耳朵裡,礙于明湘盯着,雲湄不敢多看,但也知道自己到了一個更加廣闊的錦繡天地。
今陽亦地處京畿,自然也是繁華不盡,倘若婚後能有走動的機會,她也想趁機享受一番這般花團錦簇的熱鬧。
雖然是懷揣着堪稱砍頭的替嫁秘密來的,但日中則昃嘛,人繃得太緊反而更加難捱,還是要講究一個随寓随安。
盛着嬌貴姑娘的小轎走得很慢,盡量四平八穩,是以待得到了業康伯府,枝頭已然依稀挂上了月痕。這辰光,暑熱早已全數退卻,雲湄下轎的時候,還不期然打了個哆嗦。
伯府門楣依照規制所造,倒是不算多麼高大,戶對為文官的純圓柱形,檐柱和門扇修得清正秀氣,額枋下那副裱起來的題字聽說是皇帝親賜的,楹聯下總是放有鮮花同未被接納的束脩,可見何大儒名氣之盛。
為着做戲做全套,何大儒文采斐然,卻守舊頑固,膝下與雲湄同輩的兩個孫女兒,自然了解過他們家的情況,兩個與她同輩的姑娘,養得很是極端。
一個冬漣膽小怯懦,處處謹守禮節,很聽何大儒的規訓,不過及笄的年紀,簡直活得像個小嬷嬷,聽說比明湘還要可怖;另一個叫冬越的,則反其道而行,何大儒罰得越狠,她越不服管教,鎮日拍馬遊園、流連花叢,和皇家那位驕奢淫逸的永靖公主混成了知己至交,令何大儒深覺有損門楣。
這個何冬漣,同許十二郎定了親,還是宋浸情往後的妯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