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他在一群叔嬸伯嫂前給足了她面子,并沒有一星半點分裂的勢頭,也沒有使下馬威的迹象,既然如此,她再去操心這回事作甚?一個人思慮太多,臉上再是僞飾,也難免會不打自招地流露出幾分心虛來,實在沒有必要。
于是不再自苦,渾身輕松,一回頭,卻見姜姑姑同明湘的臉色俱都不大漂亮的樣子。
顯然柳氏不傳她這個新婦,對于這兩人來說是一件壞事,她們是宋浸情的正經陪嫁,往後要仰賴自家小姐生活,眼下柳氏沒有半點交渡中饋之權的意思,她們當然犯難了。
雲湄不說話,一臉“那是另外的價錢”的神色,端出一副但笑不語的架勢來。
結果姜姑姑與明湘在原地轉了兩圈,便互相寬慰起來:
“許家大老爺健在,家印都還在他手裡,他老婆柳氏也正當壯年,若把後院之事都給了下一代的兒媳,倒顯得不像話了。”
“是呢,倒不必挂心這個了,畢竟高門大戶,我瞧也不是不知禮的人家,到了時候,該放權的。”
雲湄:“……”
明湘将先前未能及時服用的緩育丸拿了出來,催促雲湄吃下。丸子入肚,絲絲寒意即刻滲入五髒六腑,初秋的天兒,雲湄竟開始凍得打哆嗦,趕忙在袖衫外多加了件披衣。待得藥力穩定,她走至南窗下,喚明湘鋪排開筆墨,給江陵那頭寫回信。
除卻一些例行的問候、彙報以外,雲湄又請求何老太太問太康明醫制一味藥,希其能夠修複深埋肌理的損傷。雲湄身上有多處類似于手腕部分的暗傷,但這都是小事,被碰到了忍着裝沒事兒人便是,可獨獨額角這一塊兒,是尤為傷筋動骨的,這麼多年了,昨兒晚上被許問涯稍稍碰了一下,都疼得不能自已。
思及此,筆鋒頓住,雲湄忖了忖,不抱希望地繼續動筆,以求問快速診治的方法。倘若超過半年一年才能治好,那時候她都遠走高飛了,便就此罷了。
及到夜間,許問涯還未歸家,雲湄沐浴畢,廊下一個丫鬟來報道:“大人抽不開身,說是讓太太先安睡,莫要等他。”
雲湄不大關心他去了哪,忙公務還是忙買笑追歡,這都她無幹,隻做出靠着床圍子扭頭凝視窗外的思念、擔憂模樣,實際上一經躺下,睡得噴香。
翌日照常早早起身梳妝,雲湄驚覺自己的作息竟可怖地與何冬漣同步了,比為何老太太采集天泉水的時辰還要起得早。雲湄坐在繡墩上任由明湘施為,目光左右巡睃一圈,不見半分許問涯回歸的迹象,雲湄心頭便是暗道不妙。
這方面她的直覺尤為精準,果不其然,到了辰時,便有大夫人院兒裡的婆子來催促,說新婦怎的連晨昏定省都能耽擱,話裡話外都帶着刺兒。
雲湄心中哼笑,昨日拜見長輩的那一場筵席上,柳氏趁病,帶着侄女兒退至隔扇後,實則兩道灼人的目光如影随形地要把她盯出一個洞,礙于許問涯在場,才不敢發難。雲湄就是在四面八方的找茬下長大的,怎能看不出來這些意圖。
她面上好似懾于婆母的威風,安安分分地疊手起身,跟着來人去了柳氏院裡,又目不斜視、循規蹈矩地進了上房。
室内茶香萦繞,四下裡垂委着細蔑簾子,引路的婆子絲毫沒有替她揭開的意思,雲湄便自行繞身過去,斂衽拜道:“婆母晨安。”
雲湄擡眼看去,就見柳氏闆着張臉坐于上首,而她的侄女柳芸,正從茶碾中舀出茶末,放入茶羅中篩選,見了她來,動作絲毫不停,渾沒有昨日人前喚她嫂嫂的親昵,漠然中帶着一絲尖銳的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