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問涯見她怔忡,打量她的神色,問了句:“喜歡?”
許問涯的外衣已然褪下,原本是預備去湢室沐浴,見妻子看到翟衣時,臉上帶着神往,這才腳步一頓。
——神往?
不是歡喜,不是欣慰,而是神往。
就像是……在凝視着什麼遙不可及的東西。
這令許問涯感到十分奇怪。
這不就是屬于她的衣飾嗎?
雲湄聞聲,思緒自恍惚中摘出來,顧左右而言他地說:“宮中繡娘的針黹技法瞧着不大一樣,這才多瞄了兩眼。”
喜歡?自然是喜歡的。
但這又不是屬于她的,多看也無濟于事。
這番回話,倒是解釋了那種莫名的神往之色,原來是羨慕宮廷繡娘的手藝麼……許問涯說:“看出什麼門道來了?”
雲湄湊過去,将他身上的香囊解下來,複又擡起香囊在他眼下晃了晃,笑說:“郎君這是在諷我了?我的女紅頂多也就這樣了,光看幾眼,便能谙出門道來,那是大手子才有的深厚道行。”
許問涯捧起她的臉,捕捉到她水眸之中未能及時褪幹淨的炅亮之色,開腔詢問:“那娘子是想讨教麼?明日入宮,我讨個繡娘來今陽教你便是。”他想,作為夫君,滿足妻子的願望,是應該的,更别說此舉手之勞。
雲湄自然知曉許問涯在盡己所能地展現體貼。他是個細緻的人,是位很好的丈夫,願意與契約妻子培養情感,而不是止步于生冷疏遠的舉案齊眉。
如果是真正的宋家小姐在這兒,一個體貼知禮,一個溫婉賢達,不消多久,夫妻二人一定能夠達到真正的琴瑟和鳴。
隻可惜,她又不是真正的宋浸情。赝品的願望,不能稱之為願望,而是奢望、妄想。既然是妄想,就不是那麼輕易能夠滿足的。
他們的對話壓根就不在同一層,一個說天南,一個道海北的,再聊下去,也沒甚成果。
“不是呀,畢竟是頭一遭見,多看了看而已。”雲湄于是調轉話頭道,“我伺候郎君沐浴?”
許問涯早注意到她舟車勞頓後的疲态,自然推拒,一徑進了湢室。
趁着他洗浴的空當,雲湄喚明湘将袖籠裡的卷帙拿出來,從裡頭掏出一本手劄,将這日的點滴詳盡記錄。
其中的用詞,帶了連自己都沒能察覺的贊耀意味,比早前在驿館的那些幹巴巴的每日例行記錄,要多注入了個人情感。
明湘最後接手過目,神色古怪地瞥了雲湄一眼。雲湄從那眼神中反應過來,一定是自己的運筆太過惹人誤會了。
可轉念一想,也不算誤會。
唉,這許七郎,真是個讨厭的妖精。
***
鐘清坊的這處宅子,在許問涯十六歲時便買下了,彼時壓根就沒考慮過日後兩位主子合住的情況,連湢室都隻設下了一間。好在許問涯出浴後,裡頭留下了熱騰騰的水汽,這秋日的夜,倒也不顯得冷了。
雲湄照例要泡藥浴,方才婢子們在依照方子調制藥料,許問涯這才先她一步。
這空當,雲湄照舊朝夕必争地在桌邊熏陶書卷氣,持卷看得入神。原本好端端的,許問涯擦着頭發踏進來後,這種沉浸平和的氛圍,便被強勢地攪亂了。
其實他什麼話也沒說,見狀,還刻意沒去打擾妻子讀書,隻是在她身側坐了下來,默默斟茶喝。可他的氣質壓根讓人等閑忽略不了,隻要他在,便十分吸引視線。
月上中天,他又一副身着寝衣、即将入幕的模樣,很容易令人想入非非。昨夜的熱浪猶在心頭,他一靠近,雲湄腦子裡便開始滾過些有的沒的,一時間無法維持住全無旁骛的心境,連書也看不下去了。左思右想,幹脆倏而将書卷擱置在桌邊,起身去了湢室,在裡頭踱了兩圈,裝模作樣地監督丫鬟們調制藥浴的進度。
許問涯擡眼看向她的背影,起先還沒反應過來——妻子從來蓮步輕移,什麼時候這般走過路?少頃,餘光看見自己些微敞露的衣襟,這才明白了什麼,半晌輕笑一聲,有些無奈。
昨夜,分明是她先來招惹他的,現而今,倒成了令她不敢與他共處一室的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