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珠換了一身绯色衣裙,有些不适應才梳上去的婦人頭,拘謹地走進來,柔聲問安:“媳婦請母親安。”
她已經聽守門的侍婢說起,世子也在此處,是以連頭也未擡,隻是婚後不知如何改稱,要不要随着夫君喚他兄長,仍謹慎道:“世子安好。”
裴玄章從前也見過她兩次,然而并不多留心,一個小心謹慎的姑娘,在婆母面前老實如同鹌鹑,說話柔聲柔氣,他對這弟婦的印象僅止步于此。
隻是經了昨夜,他颔首答禮時不免又多瞧了一眼。
除了衣飾發型,謝氏女在容貌上自然沒什麼變化,可又似天差地别。
她的聲音應當更柔和甜蜜些,望人時的神情楚楚可憐,他不過緩緩動幾下,淚珠就一籮筐似的滾下來了,不似今日這樣平淡謙和,绯色的衣裙掩蓋了她玉一樣的肌膚,卻更襯得她光映照人。
他舉止或許稱不上粗魯,但帳裡昏暗,不知有沒有在這白璧上留下細痕。
若昨夜換作二郎,見她委屈難言,大概早就将她攬在懷中輕哄。
不過一眼,裴玄章便垂下眼簾,不言不語,神情冷淡而疏離。
沈夫人居于上首,打量這嬌滴滴的新婦,她行走如常,面上并無傷心或嬌羞神色,身側的長子待新婦更是淡淡,甚至是過猶不及,像是拒人于千裡之外。
雖知他本就對此事不大贊同,還是有些被戲弄的惱怒,淡淡道:“府裡就這麼幾個主子,用得着誰伺候,你也坐下一道吃罷。”
侍者端了菜肴入内擺桌,裴玄章不欲在謝懷珠面前多露面,正要起身告辭,沈夫人卻開口道:“你成日裡忙着公事,難得有空陪我,大約是嫌我這個做娘的啰嗦,連飯都在官舍裡用,可弟婦難得拜見,還要回去瞧你那些書卷,難不成是沒備下見面禮,特意避着你弟媳?”
裴玄章一時語塞,他是謹守男女之防的,又無二郎在場,和他的妻子同桌共食難免有些不像話,隻是母親似乎有意留他,他也隻能奉陪。
父親尚可去郊外行獵,他卻是避無可避。
謝懷珠難得見到自己這位夫兄,沈夫人既然不用她侍奉,她也不過是代替婢女給婆母盛了一碗湯,也給她的大伯奉了一碗。
她從未與丈夫的兄長離得這樣近,雖是一家子,但從二郎過往的信件裡,隐約能瞧出,他這位兄長是位極嚴厲的男子。
或許是父母的要求不同,她的丈夫雖然也被養父要求過行走坐卧,然而不會像世子這般端坐肅穆,如竹如松,但又不顯得刻意。
同裴玄章對坐,她連交談也是不敢的,但是她俯身将湯碗置于他身前,卻又不可避免窺見他頸處那枚紅痣。
夫兄這樣的人怎麼會被人投入監牢,還會握住她的腕,叫她好姑娘。
謝懷珠腦中忽而閃過一絲古怪念頭,然而目光輕移,見他神情沖和内斂,對她那過于冒犯的夢境顯然一無所知,一時自感羞愧,斂眉起身,走到沈夫人另一側落座。
裴玄章嗅得她衣懷香氣,微感窘迫,袖下指尖蜷縮,細微的刺痛反而令人好過許多。
除卻在官署内上官會不時問話,他在家中一貫是食不言寝不語,且又多了一個謝懷珠坐在旁側,更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