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珠親昵地同母親坐到主屋的榻上,嗔怪道:“我才是阿娘親生的,您見了我還不高興麼,隻惦記着見他,世子有事情吩咐二郎,不能陪我一道來,不過他答應了的,等辦完差一定回來見您。”
崔氏憐愛地看向女兒,搖頭歎息:“盈盈,我隻是擔憂你,眼下隻有咱們兩個,你老老實實對我說,二郎他……對你是不是沒有從前那麼體貼了?”
要說丈夫對她體貼與否,謝懷珠也有些說不明白,她猶豫道:“我覺得還好,可能就是分别太久,郎君和我都有些害羞,他又忙……因此他對我很規矩客氣,但也沒什麼不好。“
女兒不自覺地替新婚夫婿找借口,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崔氏瞧着她像有些心虛似的喝完一盞茶,才像不經意問起:“這是他的不好,那二郎對你都是怎麼好呢?”
謝懷珠才成婚幾日,夫君又時常外出,要說出點好處來也太難為人了,支支吾吾道:“他擔心我晚上睡不好,會開方子想着要我早些睡,還有……大概是怕我難受,隻新婚合了一次房,瞧見我哭,他就不再動了。”
她身邊沒有同齡的親密女子,就是有也不方便問人家是不是也一樣,盡管心裡覺察到有些不對,可還是安慰自己應當沒什麼問題。
這就是症結所在了,崔氏倒吸一口涼氣,忍了又忍,才耐不住道:“盈盈,那不是體貼,這是他該抓幾副藥吃了。”
她才不會信什麼不敢動的鬼話,哪有男人在這上面惜命的,盈盈平日裡就愛嬌,二郎不是不知道。
且不說這半路出家的醫術如何,崔氏簡直不敢細想國公府背後的謀算,要是單單為避免同房尴尬,想讓盈盈早些睡下還不算什麼,可若是裴府婚前就發現二郎不行,仍是要娶盈盈,那不就是為了遮羞?
将來要是盈盈生不出孩子,她本就沒有娘家撐腰,豈不是要受氣?
她見女兒面色有些難堪,自己何嘗不是難以啟齒,可婚前說得不透徹,婚後反倒是害人,無奈道:“你婚前不是看過書了麼,阿娘以為你懂的,也怪我對你太放心,他若真是這樣待你,不是在外有了相好,那就是……近乎不能人道了。”
誰能想到一個鐵打的漢子,又是初婚,一切都該是順順利利才對,怎會有這種毛病?
謝懷珠倒沒覺得那有什麼不順利的,要合房的時候郎君幾乎不費什麼工夫就起來了,但對她仍十分耐心,問她受不受得住,雖說時候太短,弄得人心裡空落落的,可還不至于算不上男人。
崔氏伸手要戳她的額,盈盈是她肚子裡出來的,瞧她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就知道她要冒出些什麼氣人的話:“你還小呢,且由着他們騙你,别以為男人都看重青梅竹馬的情誼,更不說姑爺又比你大了快十歲,瞧他一家子日後把你連皮帶骨吃幹淨了,哭都沒地方哭去!”
謝懷珠被母親一斥,稍有懼意,低低道:“我隻是想……還不至于如此,說不定過幾日就好了,二郎從前對咱們多好呀,婆母雖然看着嚴厲,但對你和阿爹也尊重,還讓人拿錢寄到父親寓所,又給你備了禮,說讓我夜裡陪着阿娘,不像是磋磨媳婦的人家。”
崔氏想着女婿從前的好處才冷靜一點,她重重歎了一口氣:“說起從前,咱們姑爺确實沒什麼可挑揀的,可人心易變,阿娘這幾夜總是睡不好,夢見你傷心流淚,往後你自己多留心一些,要隻是誤會那自然好,要是真不成,那就告訴你婆母,好生找兩個太醫看看,别替旁人擔了錯處,你夫家的人還不領情。”
謝懷珠松了一口氣,隻是心下總不安穩,夜裡索性和母親同床夜話,她在家的時候盼着早些出嫁,真嫁了人又舍不得阿娘獨自返鄉,直說到三更才合眼。
崔氏也放心不下她,隻是能為女兒做的不多,等她睡到日上三竿,又來了泡溫泉的精神,就親自動手為女兒煮素什錦吃。
這隻鍋子還是一位僧人送給夫君的,煮出來的素菜格外鮮美,盈盈從小就喜歡。
莊頭的媳婦見二少奶奶的母親在檐下煮茶烹湯,娴靜自适,笑着過來禀道:“崔夫人,二公子剛剛差人來送了些點心和綢緞,說是夫人從前最喜歡吃的,隻是差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辦完,特意來給您賠罪。”
崔氏搖扇觀火,她又不是盈盈,哪裡吃得下,讓人把點心拿過來,蹙眉道:“那看來他今日不會親自來接盈盈家去了。”
那媳婦應了一聲,啟開食盒,殷勤道:“奴婢沒什麼見識,可也聽說這都是京城裡最難買的幾家鋪子,好些人宵禁剛過就出門也排不到,說是二公子特意請幾位師傅到家裡做了拿過來的,衣裳料子卻是沒見過的,說讓奴婢給您量了尺寸,府裡繡娘好多預備幾身。”
喝茶吃點心的習慣還是做女兒時養成的,自從夫君獲罪遠遷,家裡一日不如一日,直到住進這裡,崔氏才重新有閑情逸緻。
不過她這個年紀再吃,也不像年輕時那樣注重滋味了,隻是吃的時候會想起過去的日子。
“衣裳已經做過好幾身了,我哪裡穿得了這麼多,不過難得姑爺還記得我的口味。”
崔氏從中揀了幾塊馬蹄糕裝盤,盈盈還說讓她做些二郎愛吃的點心,白茶和生漿是一早備好了的,可巧他今日人不來,倒把馬蹄糕送來了。
她正要讓人去知會謝懷珠一聲,卻又有侍女過來,一臉驚喜,氣喘籲籲道:“二公子回來了,正往咱們這邊來呢!
崔氏一驚,她站起身來,果然遠遠看見一道疾而不亂的身影向這邊來。
那人隻帶了數名侍從,風塵仆仆,衣角猶帶風霜,卻不損原本的明秀神儀,豐神俊朗。
他吩咐侍從将禮物遞給侍女,躬身行禮,儀态比從前賞心悅目得多,神态恭敬謙遜,走了這許多路,竟也不見氣喘:“小婿見過母親。”
崔氏眯起眼睛,新婚那日她隻顧着盈盈,沒将她的郎婿瞧個仔細,但這位新婿看起來樣樣都好……隻是不大像她記憶裡的陳朗。
隻是上一次見裴玄朗實在相隔太久,要說出哪裡大變特變,似乎也說不出。
不過比起她記憶裡的模樣,眼前這位新婿更像那個與她僅有一面之緣的鎮國公世子。
裴玄章。
電光火石間,她想起女兒的支支吾吾,面色倏然一變,然而旋即和煦地笑了起來,柔和道:“瞧把咱們姑爺累的,快坐下喝口熱茶歇歇,也嘗嘗我做的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