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珠僵了片刻,悶聲道:“這太麻煩世子了,爹爹在那邊閑居,雖說沒有實權,也隻是日子清苦些,身體還是硬朗的。”
裴玄章見她怅然不樂,以為是她羞于求人,解釋道:“做子女的都不忍心見爺娘分隔兩地,更何況嶽母好強,若你父親不來京師,就算咱們送一套宅院與她,母親也是不肯住,必要回家鄉去。”
他頓了頓:“事情不成也就罷了,事情若成,嶽父大約也不會接受你送的宅子,不如請人出面,隻說是府裡隻替他們找了落腳的地方,付過一年租金,母親他們還是能接受這點孝順的。”
謝懷珠訝然,他說得好像事情已經成了似的,但什麼叫做她送的宅子,她哪裡會有這許多錢鈔?
然而她隻思忖片刻,就知曉了他的意思。
文人的清高難改,他想照拂些父親的顔面。
謝懷珠微微鼻酸,她真是被阿娘那番話給帶歪了,怎麼好端端懷疑起待她細心認真的郎君來了,湊近偎在他懷裡:“郎君什麼時候闊綽起來的,怎麼對我這樣好?”
他自己怎麼升官還沒定論呢,自己不急,卻先惦記着營救嶽父回來,她心裡歡喜感動,仰頭想在他頸處親一口,可本該喜笑顔開的二郎卻隻是微含笑意,扶正她的钗:“對你好是應當的,事成了再謝不遲。”
裴玄章扶住她的鬓發,忽而想到要她怎麼謝。
然而那太刁難人了,他隻是将她的頭往下輕輕一按,便如遭燒灼,立刻将手收了回來。
謝懷珠伏在他胸口,察覺不到他愛撫裡摻雜了多少惡意,眨眨眼:“郎君是我外子,晚些謝也沒什麼,但咱們要世子這個外人出力,親兄弟還要明算賬呢,總不能拖到事後再請人,不如哪天他得了空閑,咱們擺一桌酒席請他?”
她的語氣天真,仿佛隻是在想好好答謝能幫助她娘家的夫兄,裴玄章垂眸看她:“兄長那裡不需多費心,但凡力所能及,他都會盡力去做……他平日也很少宴飲。”
“又說癡話了,他同你隻是生在一個時辰,又沒長在一起,哪裡會有許多感情,或許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就算這件事對于世子微不足道,哪怕沒成,也得謝一謝的。”
她說着就想起陳家的事情,越發有些生氣,惡狠狠地瞪了二郎一眼,像是緊扒在他身上一樣:“世子是個好人,你卻不是,重陽佳節都沒親自回去,要不是世子請縣令代你掃墓,給足了公爹哀榮,這不孝名聲傳出去,咱們以後還要不要回鄉了?”
連父親的墓都不去掃,叫她怎能不擔心他悔婚,可偏偏成婚之後二郎對她又周到體貼,比以往更客氣和睦,連嘴也不吵,她百思不得其解,但還是信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聽到一聲輕微的歎息,這簡直是火上澆油,謝懷珠擰了他胸口一下,不是她想象中的堅實,柔軟莫名,和她自己的觸感完全不同。
臉上紅熱驟起,謝懷珠甩掉腦内的怪念頭,暗自在想,他不開口,還覺得委屈不成?
“盈盈,既然你覺得世子好,當初怎麼不嫁他?”
裴玄章不止一次聽弟婦在“二郎”面前誇贊自己,然而真正對上他時,又緊張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
她是言不由衷,亦或葉公好龍?
他該為二郎辯解一二的,玄朗那時怎麼禁得住颠簸之苦?
就像從前那樣,将事情都推到自己的頭上。
然而他開口,隻有這一句近乎丈夫醋妒的反問。
果不其然,她氣得發笑,不過責怪他兩句,誰看上他哥哥了,他以為是她不想找個樣樣出色的丈夫嗎!
“誰叫和我訂親的不是他,世子生得好,學問也好,官高爵顯,就是年紀比我大了幾歲,可郎君您也沒比他小到哪去……”
腰間的手逐漸收緊,她忍住得意的笑容,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個醋甕再逗大概要忍不住了,才冷不防在他面上親了一下,如蜻蜓點水,欣賞他錯愕神情。
“但是我偏偏就喜歡你呀,你不做官我也喜歡,兇巴巴的我也喜歡,這可怎麼是好呢?”
她的真誠裡含了一點羞怯,說着說着聲音就低了:“郎君,不要總是和世子比呀,這樣會過得很辛苦,為什麼不多想想我們從前的快活,其實順從婆母的心願,做個富貴閑人沒什麼不好,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緣法,我要是喜歡世子那樣的脾氣,為什麼不去找個老學究成婚,還來找你?”
這些話自她心底流淌而出,她從小就知道二郎是她的丈夫,少女時的一片真心也都交付給他。
“這些話我從沒給你講過,是怕你覺得拿捏住我了,以後欺負我。”
謝懷珠不禁莞爾,她也為這些話面熱得很呢:“你都沒和我這麼說過,要是我先說,你簡直要得意死了!”
她希望裴玄朗上進,但如今的二郎對世子似乎有種奇異的執念,他們隻是同父同母,容貌又像罷了,若總是這樣比下去,遲早會生病的。
他并無真心相愛之人,不知女孩子會口是心非到這種地步,但二郎竟也全然不知,她其實是這樣想的?
裴玄章扶住她的手握得更緊,神色卻漸漸恢複平常。
幸而他不知。
隻是……裴玄章目色沉沉,卻從容平和道:“盈盈,你說兄長像什麼?”
這句诘問來得太過嚴肅,溫情脈脈的目光也變得懾人,讓人連玩笑的心思都沒有了。
謝懷珠貼着夫君暖熱的懷抱,卻有些不自在。
二郎說話的口吻不像是待她溫柔的丈夫,而有些像……
她口中的老學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