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大伯像、像做學問的先生,年長有德,又溫和儒雅,不愧是與郎君一母所生的男子呢!”
謝懷珠見他語氣不對,也極會見風使舵,在丈夫虎口的傷痕處輕輕擦過,嘟囔道:“我這說得合郎君心意嗎?”
心裡卻暗自嘀咕,他對世子的感情比對她的要複雜許多,又不許她誇,也不許她貶,顯得她很像是個随意改口的小人。
世子分明是像教過裴玄朗的先生,嚴肅而古闆,時常站在人身後,不知何時就會落下一戒尺,聲色俱厲責備學生的懶惰,打得人猝不及防,疼得鑽心。
她的讨好太膚淺,比不上那些下屬恭維功夫的一半,面露嬌态,實則不恭,他不免有些氣惱,忽然也想教訓一番她。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指尖,隻是捏上一捏,謝懷珠知他稍有不悅,又不想和她多計較,于是放下心,笑着說起崔氏的疑慮:“阿娘還說你們兩個生得太像,她都認不出你從前的樣子了,問是不是有人存心偷龍轉鳳,叫我嫁錯丈夫了呢,我想了想,郎君怎麼可能舍得我呢,再說就是你同意,世子和母親也不可能同意呀!”
她不過是有恃無恐,故意惹些閑氣,沒指望裴玄朗這個醋壇子能接上什麼話,正想在他面上輕啄一記,才貼近他面頰,溫熱清爽的氣息已先一步撲在她面頰。
他含笑望着她,口唇開合,聲音也動聽:“怎麼會不同意呢?”
謝懷珠一怔,她随口就能說出很多理由。
譬如沈夫人把世子看得比性命還要緊,她和世子天差地别,哪裡般配,又如世子見她多次,也不曾有過什麼過界舉動……
然而郎君的臂環住她腰身,教她穩穩地坐在他膝上,手掌牢牢摁住她脊背,五指山似的沉重,馬車颠簸,她呼吸有些不暢。
他的目光深邃,裡面或許有些她自以為的憐愛,說出的話卻駭人聽聞:“盈盈,你聽說過借/子麼?”
謝懷珠驟然一驚,忽略了一隻手指在她腰間一挽一松,羅裙就搖搖欲墜。
足見他的靈活。
屋子裡和馬車都暖和得很,金陵還沒到最冷的時候,除去外披,她穿得不算嚴實。
“夫君,我有點冷。”她心底一陣陣發涼,伸手去捉腰帶,另一端卻被人牢牢攥住。
背上的力道減弱了些,裴玄章輕笑一聲,道:“盈盈,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謝懷珠聲音微顫:“聽過,人家說李家二哥成婚之後好幾年不生養,偏偏他出去做了幾年賬房,這中間二嫂就有了……”
她也聽過一點鄉間的風流事,可是這種話聽過就算了,人家夫妻自己樂意,就算是真的也不能當真,誰也不會往自己身上想。
他的嗓音有些過于冷靜,竟像是在說别人家的事情:“倘若我不能生養,卻又不願聲張出去,由兄長代勞當然最好,他同我流着一樣的血,孩子生出來更不會有人疑心。”
謝懷珠呆呆,近乎失語:“怎麼會呢……二郎壯實得像頭牛呢,怎麼會生不出孩子?”
她不懂醫術,沒結過婚的男子怎麼會知道自己能不能生,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會舍得,即便真将妻子豁出去,那她也是人,怎麼可能會同意丈夫荒謬的決定?
“或許是那場高熱鬧出來的禍,盈盈,我當真不能生了。”
他撫過她沾了淚珠的面頰:“你就會這樣坐在兄長懷裡,與他燕好,然後為我生一個孩子。”
謝懷珠的心懸到了喉嚨口,一鼓一鼓,震得她舌底發幹,胃裡翻江倒海。
她全然亂了,二郎怎麼會和她講這樣的話?
今時今日的她拗不過裴家,即便是她以死相抗,鎮國公府也不會放棄這個決定。
他們隻會要她死,然後再另外選一個出身低微又好拿捏的女子。
一把冰冷的匕首打斷了她對日後種種凄慘的預測,她的丈夫不知從哪抽出來,将柄身遞到她手上,替她合攏僵住的五指。
“盈盈,你若不願,就立刻殺了我。”
他熟練地抽去刀鞘,握緊她的手,讓刀尖抵在胸口,殘忍而從容道:“盈盈,刺進來。”
“郎君,你住手!”
謝懷珠大驚失色,她還反應不過來眼前是怎麼一回事,他們的關系糊裡糊塗,上一刻還緊貼在一起你侬我侬,下一刻就要刀兵相向,她用足了力氣回撤,怕一時不慎刺破他胸口,卻掙開不了分毫。
即便她不同意,這件事還有别的辦法,他們之間也不必立刻死一個的呀!
她全副心神都在匕首上,哪還顧得上羅裙褲襪,舌頭和牙齒都在互相打架,不知迸出些什麼詞才能勸住似乎已經瘋狂的二郎。
然而隻是掙了幾下,謝懷珠面色一僵,定定望向丈夫,一臉不可置信。
倒也不必再勸……
他已經先她一步,刺了進去。
盡管隻是指腹,可她怯得發顫,隻進一個指節也覺得滿。
裴玄章容她握緊臂膀緩了緩,才平和道:“你當真認不出來我和兄長?”
謝懷珠難以置信,他繞了這麼一圈吓唬她,就是在吃沒影的醋,是他們這對雙生子把阿娘吓了一跳,不是她認不出來!
她微微帶了哭腔,又有些耐不住地低吟,道:“你作怪就作怪,别在這時候提世子成不成,惹人厭得很!”
似有冰雪兜頭而下,他被暖熱的指尖也涼了幾分,開口問道:“你很讨厭他,是也不是?”
謝懷珠呸了他一聲,咬牙切齒道:“誰會在這種時候提另一個人,裴玄朗,隻有你這個衣冠禽/獸才想得出這種主意!”
他明明那樣放肆,還在欺負人,卻又輕輕拍撫。
窗外似乎有人在叫賣些零碎東西,聲音紛至沓來,她完全可以想象那熱鬧的街景……二郎卻将她完全攏進氅衣裡。
他一時氣惱,偏要将她引入窮巷逼迫,以二郎的身份開口問她,這樣行事,未免有些令人不齒。
謝懷珠被悶得有些出汗,咬着唇生氣。
都怪郎君那樣說,她不自覺也會帶入到他的設想裡。
若是二郎真的不能生,她這個做弟婦的隻好輕衣薄裳,夜半慌慌張張走錯門,跌到世子懷裡去,哭着哀求他幫一幫忙,隻要他不嫌棄,借給她一點東西……
二郎是個男人,雖然這話是他先提出來的,可一定很惱怒,不能接受親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引誘兄長,起初他擔心世子過于正直,不肯完全就範,就守在門外等着,等她哭叫起來的時候再避出去。
時候久了,他嫉妒得發狂,說不定避也不避,她被世子擄到車上私會,半推半就的時候二郎就會掀簾進來,将他們的私情曝光在衆人眼前,自後握住她的腰,就算是他生不了,也要分一杯羹……
不知是輪流,還是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