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亦琛鬧夠了，慢悠悠起身。

看了眼時間，十點線上會議，還早。

床上人明顯還想睡，他沒擾她，徑直下樓去了浴室。

水聲停了，穿戴整齊後，他擡腳進了書房。

手機嗡嗡震動，“老爺子”三個字跳得嚣張。

裴亦琛眼皮一撩，心底了然，電話接起，他懶洋洋拖着長調，“老爺子，大清早的，您這是唱哪出？”

電話那頭，裴老爺子中氣十足，“再不打，怕是得等我入土你小子才知道！”

裴亦琛輕曬，“瞧您說的，有這麼嚴重？我像是什麼不孝子？”

裴老爺子懶得跟他貧，單刀直入，“你小子最近什麼情況？有動靜了？”

裴亦琛早料到老爺子打什麼主意，上次深更半夜把杜醫生叫去，裴家不可能一點兒風聲沒有。

他銜了根煙點上，吐出個煙圈，“您這是跟誰學的八卦？也趕時髦。”

“臭小子少給我打馬虎眼！”裴老爺子咂嘴，“我是老了，耳朵還沒聾。”

裴亦琛低笑一聲，沒接話。

老爺子心裡有數了，便試探，“真有了？哪家的姑娘？什麼時候帶回來瞧瞧？”

裴亦琛被這急切的語氣逗樂了，“您這，上來就要見人，哪個姑娘不得讓您吓跑？”

裴老爺子哪管他揶揄，心裡早樂開了花。

之前聽小杜說大半夜被人叫去，還是為了個姑娘，還以為自己老糊塗了，緩了好幾天才琢磨出味兒來。

好好好，臭小子可算是幹了回人事兒。

他不在乎什麼門當戶對，自己也是白手起家，當初和老婆子也是自由戀愛。

對裴亦琛，他也沒什麼要求，隻要帶回來個正常姑娘，他就謝天謝地了。

之前看裴亦琛那清心寡欲的樣，一度懷疑這小子性取向有問題，後來又見他把陸霆扔國外兩年，又覺得不是那麼回事。最後，生怕他哪天真出了家。

裴老爺子眯着眼，笑紋堆疊，催促道，“藏着掖着做什麼？看準了就帶回來，老大不小了！”

“怎麼就老了？”裴亦琛被這“老大不小”四個字噎了下，“您這歲數上去了，怎麼越來越不嚴謹？”

“不嚴謹”三個字徹底戳到了裴老爺子的肺管子，“你怎麼還沒完沒了了？是不是太久不治你，欠收拾了！”

裴亦琛眼見老爺子要炸毛，語氣稍緩，放低了姿态，“您要真想看見未來孫媳婦，就先把我媽那兒擺平。”

裴老爺子一聲哼笑從鼻腔裡滾出來，“你小子什麼時候聽過别人？從小到大，橫沖直撞，還不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這話倒是不假。

老爺子一手帶大他，卻沒磨平他骨子裡的野，他向來主意正得很。

要說隔代遺傳，裴天鴻的性子與老爺子截然相反。

當年裴盛還在裴天鴻手裡時，他就厭倦商場上的明争暗鬥，一能脫身，便迫不及待甩掉這塊燙手山芋。

如今隻顧着莳花弄草，逗鳥遛魚，說是親父子，怕是沒人信。

裴亦琛撣了下煙灰，話挑明了說，“這能一樣？婆媳關系處理不好，到手的老婆不就飛了？”

要說豪門意識最根深蒂固的，非他母親宋雅琴莫屬。

當年宋雅琴與裴天鴻聯姻，兩人雖無多少情愛，但也算相敬如賓。

她出身名門，骨子裡透着驕傲，最講究門當戶對，對家族利益更是寸土不讓。

他和母親的關系談不上親近，但也維持着基本禮數。

宋雅琴一直以他為傲，對未來兒媳的要求自然水漲船高。

“老婆”二字，在舌尖繞了個彎兒，裴亦琛心口一蕩。

電話那頭，裴老爺子樂得直哼哼，連連應下。

臨了，又忍不住試探，“那個……實在拐不回來人，先弄個小的出來墊墊？”

裴亦琛笑斂，語氣淡下來，“行了，您别操心了，您這到底是盼着我有老婆還是沒老婆？”

老爺子被他噎得直翻白眼，嘟囔着抱怨幾句。

裴亦琛借口公務挂了電話，身子陷進椅背裡，垂眸看掌心，撚了撚指尖，眸色漸暗。

裴亦琛離開後，溫暮盈閉眼又睜眼，清醒依舊。

翻身，手臂抵着額頭，目光落在天花闆上。

黑白灰色調，像極了裴亦琛的辦公室，呼吸都是他的味道。

她無力地閉上眼，分房睡，并非違心，而是真心實意。

認真說，他們之間，除了那夜荒唐，再無其他。

他确實說到做到，沒她的允許，不曾真正逾矩半分。

可，偏偏壞在這個“允許”上……

溫暮盈吸了口氣，郁結難解。

怪誰都無用，是她定力不夠，讓他鑽了空子。

不否認，在他懷裡，她睡得很快。

奇怪，也可怕。

溫暮盈心亂如麻，看似處處占盡先機，可問題也随之而來——她沒辦法防住裴亦琛。

再怎麼堅定，最後還是順了他的意，這樣下去，難保不會真的淪陷。

手機震動，思緒回籠。

溫暮盈頓了頓，撈過，看到宋垚的名字，莫名心虛。

搬家的事還沒告訴她。

那天宋垚什麼時候走的，她完全沒印象，八成是撞見來公寓的裴亦琛。

這人還真心大，裴亦琛一來，愣是一個電話都沒打給自己。

胳膊肘拐得這麼快，就這麼放心那狗男人？

電話接通，溫暮盈還沒想好怎麼解釋“人差不多康複，卻住進裴亦琛家”這件事，宋垚先來一句神總結，“在下民女宋氏，給溫貴妃您請安了！”

溫暮盈愣住。

在下的……溫什麼玩意兒？

繼“反咬一口”後，她再次被文字暴擊。

愣了幾秒，才找回聲音，“一大早開始說胡話？我傳染給你什麼病毒了？”

宋垚嗤笑一聲，“這可沒意思了啊姐們，這麼大的事也瞞着我？”

“你在說什麼鬼？”溫暮盈徹底懵了，“是我沒睡醒還是你沒睡醒？”

“怎麼還演上了呢？”宋垚拔高音量，生怕她聽不見，“您都打入正宮内部了，還跟我裝傻充愣呢？”

溫暮盈拼命消化這句話，終于頓悟。

心情複雜，疑惑，糾結，惆怅。

看來也不用組織什麼說辭了。

太陽穴突突地跳，溫暮盈開口，“先說說，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事兒說來話長，”宋垚聽她語氣松下來，也不繞彎子，“據說你家那位早上接電話，連帶着一嬌弱女聲傳到了電話那頭，恰好被和你家那位通話的陸少爺聽了去。”

溫暮盈花了三秒捋順這句繞口令，早上迷糊，裴亦琛吵到她……她好像确實說了什麼。

溫暮盈絕望閉眼。

宋垚拖長了尾音，戲谑道，“現在版本是，某皇帝為了寵愛某貴妃，從此君王不早朝，啧啧啧，溫貴妃，你這可是要名留青史的節奏啊。”

溫暮盈懶得解釋這亂七八糟的皇帝貴妃，隻挑重點，“第一，不是你想的那樣；第二，皇帝也沒不早朝。”

裴亦琛這幾天确實沒去公司，但要說為了她消極怠工，未免太誇張。

那人不過是把辦公室搬到了書房，省了通勤時間。

陸霆那家夥又跟宋垚胡扯了什麼？

事已至此，再說無益。

“總之，不是你想的那樣。”溫暮盈揉了揉眉心，“工作需要，裴亦琛現在算我老闆，我要在裴盛待一陣子。至于這‘正宮’…是被迫的，四舍五入，他算我房東。”

宋垚沒再追問，這事兒稍微想想就能明白。

她沒提裴亦琛找她的事，也沒提那天晚上為什麼去了公寓。

想過坦白，但那天臨走前問裴亦琛的那個問題……

宋垚勾唇，還是等時機成熟再開口，免得吓到她。

至于能不能拿下人，就讓裴亦琛自己折騰吧。

車子停在公司門口，宋垚挂擋熄火，“行了，逗你玩呢，順便問問你身體。”

“……”敢情關心她是順帶的。

“你也别多想，”宋垚補了句，“陸霆不确定才問我，他不是多嘴的人。别顧慮，自己開心最重要，我永遠支持你。”

溫暮盈鼻尖微酸。

宋垚沒再多說，告訴她到了公司，挂了電話。

别顧慮。

三個字，冷硬幹脆，砸得溫暮盈心裡一空。

半晌，躁意湧上來。

目光落在身旁早已冰涼的位置，她收回視線，閉了閉眼。

煩。真他媽煩。

睡意全無，煙瘾卻上來了。

溫暮盈猶豫片刻，下床，去了樓下。

裴亦琛的房子在雲兮灣，不是京市最喧嚣的地段，卻也不偏僻，鬧中取靜，獨棟三層小樓，帶泳池，格局簡潔。

住了幾天，屋内每個角落她都了然于胸。

不是刻意，隻是她向來記性好。

這點，裴亦琛不知道。

這幾天，溫暮盈發現他有個出奇普通的習慣——茶幾上，總散落着半包煙。

男人應該還在書房，一樓靜悄悄的。

溫暮盈放輕腳步走到客廳，煙還在。

客廳西側沙發正對着镂空雙開門，門外就是泳池，不過十米距離。

從沙發望出去，室内室外連成一線。

不知是刻意為之還是巧合，讓對美極度敏銳的溫暮盈想誇一句，狗男人雖然騷，審美是真不錯。

她推開門，撈起煙和煙灰缸，踢掉鞋，赤腳躍上沙發寬闊的靠背。

點燃一根煙，雙腿随意交疊，目光落在微微蕩漾的池水上。

這畫面，若是定格，該是怎樣一種頹靡的美。

連她自己，也一并框進去。

裴亦琛會議結束，徑直回房，推開門，卻空無一人。

他神色一凜，片刻後轉身下樓。

走到樓梯拐角，擡眼便撞見這一幕——

女人赤着腳坐在沙發上，背對着他，吞雲吐霧，看不清神情。

裴亦琛眸色沉了沉，停了許久，才擡步向她走去。

溫暮盈正放空，身後傳來隐隐約約的腳步聲，思緒被拉回。

一道黑影落在眼前，她微微側頭，擡眸。

裴亦琛單手插兜，襯衫一絲不苟，俊臉上沒什麼表情，那雙桃花眼正睨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