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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吊兒郎當的一句詢問,似是帶着細小的彎鈎,在車廂的寂靜裡肆意掠過,卷起點點漣漪,偏偏最撩人不過。
溫暮盈聞言,神色有片刻凝滞,聯想起方才車上的事,心中似有什麼了然。
她眼睫低垂,掩去即将翻湧的情緒,淡笑一聲,“原來你注意到了?”
裴以琛聽她語氣坦然,也低笑一聲,“暮暮看得太投入,想不注意到都難。”
溫暮盈倒也不慌,靜默片刻,擡眸看他,“既然來了,就下去走走吧。進學校就算了,你這模樣,就算晚上也招搖。”
她視線轉向窗外,又輕聲道了句,“我們就在這附近散散步,也好久沒來這條路了。”
裴以琛見她拒絕了自己的提議,倒也沒失望,隻一聲漫笑,應下了。
兩人将車停在僻靜處,确保不妨礙過往車輛後,這才一前一後下了車。
這條路僻靜,又在校園後門,沒有路燈,平時人迹罕至,此刻更是空無一人。
夏夜的空氣裹挾着細微的悶熱,呼吸間略感憋悶,偶爾一陣夜風拂過,帶動樹葉沙沙作響,才稍稍緩解了鼻腔的滞澀。
兩人緩步走在小路上,沒走幾步,溫暮盈便拉過他的手,輕輕拽着。
“嗯?”裴以琛側眸,低低看了眼交握的手,唇角輕勾,“暮暮這是想要老公牽?”
溫暮盈淡漠地掃他一眼,“這裡沒路燈。”
裴以琛低笑,随即反手将她的手徹底包進掌心,“原來暮暮怕黑啊,還以為天不怕地不怕呢。”
溫暮盈不明白這人從哪兒得出這結論,卻還是乖乖應了聲,“嗯,怕黑。”
是真的怕。
但并非天生如此。
那時候,林婉君和溫喬忙于工作,家裡常常空蕩蕩的。
爺爺奶奶年事已高,回了老家頤養天年,偌大的房子裡,隻剩下她一個人。
尤其是夜晚,燈一熄,世界掩入黑暗,而黑暗太過恐懼。
那時,沒有人陪伴她。
從頭到尾,她都隻能依靠自己。
林婉君的事,讓她性情大變,變得喜歡獨來獨往。
唯獨怕黑,始終未變。
即便後來搬出來獨居多年,每晚也必須留一盞燈,才能安然入睡。
裴以琛看着她的表情,忽而收緊力道,語調輕擡,“怕就抓好老公的手,老公在,不怕啊。”
溫暮盈擡眼白他,“你現在倒是喊得順溜,也不怕咬到舌頭?”
話再多點,都成繞口令了。
裴以琛聽見這略帶嫌棄的評價,不着調地來了句,“沒辦法,舌頭比較靈活。”
溫暮盈腳步一頓,沒忍住掐了下他手心,“你給我正經點。”
“嗯?我也沒說什麼啊?實話實說。”裴以琛俯身靠近她,溫熱呼吸拂過她的耳側,聲音蓦然壓低了幾分,“倒是暮暮叫聲老公難上天,難不成舌頭不好使?每次親親都喘不上氣?”
溫暮盈被他氣息弄得耳根發癢,縮了縮脖子,輕輕推開他,“好好走路,别扯有的沒的。”
裴以琛悶聲笑笑,這才收斂了些,目光掃了眼四周,“暮暮為什麼想來這裡?難道跟男同學在這裡約會過?”
溫暮盈懶得理他這胡謅,隻答了關鍵的問題,“沒有,是在這裡,救過一隻貓。”
“嗯?貓?”
溫暮盈淡淡應了聲,“大三那年吧,也是夏天,我無意走到這裡,發現一隻渾身是傷的小貓,應該剛出生沒多久,就那麼躺在路邊,沒有人管。我實在看不了這種事,就讓宋垚幫我打掩護,翹了當時的課,打車帶它去了醫院。”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腳下,“那家醫院還不錯,醫生搶救了一下午,小貓才好轉些。它要留院觀察,我就陪到晚上才回學校。”
裴以琛靜靜聽着,見她停下,才問,“後來呢?”
溫暮盈腳步慢下來,幾秒後,才緩緩開口,“第二天,我還沒去醫院,醫生就打電話來了,說小貓沒熬過夜,走了。”
她睫毛微顫,唇瓣幾不可察地抖動,“後來醫生告訴我,不是意外受傷,是被人虐待過。”
或許是久違地經過這個地方,讓溫暮盈不自覺想起那件事。
無論是那隻偶然發現的貓,還是今天恰好碰見的李沐瓴。
本該擁有完整的人生,卻都被推向了掙紮的邊緣。
那時得知貓沒能救活,她恍惚了很久。
隻是不懂罷了。
為什麼要随意對待它?
為什麼沒有人發現,去試着救救它?
為什麼丢下它?
至于李沐瓴,她不清楚究竟經曆了什麼。
但她明白,隻有太過沉重的傷痛,才會将一個人逼向極端。
那不是意外,也不是不小心。
而是被惡意或無意的傷害,生生磨去了棱角,變得傷痕累累,殘破不堪。
而這件事,也讓她想起溫喬得知林婉君出軌的那天。
真相揭開,痛哭流涕的應該是溫喬,林婉君卻哭得梨花帶雨。
憑什麼?她委屈什麼?
至今,她依然無法理解。
溫喬究竟是愛着林婉君,還是執着于他所謂的完整家庭。
可這麼多年過去了,家非但沒有完整,反而分崩離析。
他們打着愛的名義,各懷鬼胎地繼續着這荒唐的日子。
對她的抗拒、不滿、憤怒、失望視而不見。
在她心上不停地紮刀子。
然後面不改色,一副坦然模樣,甚至反過來指責她冷漠無心。
或許,她的不正常早就顯露征兆了。
刀劃開皮膚那一瞬,她感覺不到疼痛,反而是一種輕松。
滴落的不是血,是她壓抑的情緒。
也就在那時,她覺得這是種宣洩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