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老宅位于城郊,背靠翠綠如染的玉屏山,獨占一方土地,不似雲兮灣那種别墅區。
車子沿着僻靜寬闊的道路駛向盡頭,雕花鐵門察覺車輛靠近,緩緩向兩側敞開。
溫暮盈望向大片修剪精美的草皮,嵌着大理石紋路的噴泉,皇室城堡般奢華的建築,一時愣住。
直到車子停好,身旁人喚她才猛地回神,擡手掐了下胳膊,她小聲嘟囔一句,“還真像個灰姑娘。”
話音在密閉空間裡清晰回蕩,裴以琛勾住她湊近親了親,流裡流氣地,嗓音吊笑,“要是喜歡童話,暮暮就乖乖當哥哥的小公主,敢亂跑,就隻能把你捆床上。”
這番話立刻起了作用,溫暮盈那份虛幻感瞬間退去,她輕咳了一聲催促下車,随即打開車門。
有裴以琛在,拎東西的活兒自然無需操心,她一路被男人牽着,朝老宅門口走去。
中途想讓人放開自己,可他偏偏不願,非得手拉手膩歪着。
最終也懶得争了,牽就牽吧,也不是她不松。
雖然溫暮盈不是容易怯場的人,但眼看即将進門,心跳還是不禁加速。
她琢磨着待會兒如何自我介紹,怎樣表現才合适。
一路低頭想着,注意力早飛了半分,根本沒察覺他們早已走到門口。
旁邊的人也按完了門鈴,直到眼前一亮,宅子大門自内打開。
溫暮盈意識回籠,匆忙擡手梳了把頭發,一個小心翼翼的微笑剛在唇邊綻起,就被驟然打斷。
眼前忽地一片漆黑,緊接着,她整個人被對方撲了個滿懷,後背被不輕不重拍了兩下,沒等她反應過來,對方便蓦地松開。
她愣愣地盯着面前這位滿臉褶子卻精神矍铄的老人,對方眯起眼,洪亮地喊了句,“孫媳婦啊!我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你盼來了!”
“……”
這陣仗,是真的毫無心理準備啊。
裴以琛看自家女人一臉呆愣的模樣,無奈開口道,“爺爺您悠着點,别把我老婆吓着了。”
哦爺爺、對對,這是傳說中那位爺爺。
溫暮盈從震驚中緩過神,大概被對方的熱情淹沒了思考,沒過腦子地開口給了一句,“啊,爺爺好,我就是您孫媳婦。”
尾音剛落,她猛然一僵。
完了崩了。
這絕對說多了。
裴以琛顯然怔了一瞬,随即擡起眉梢,連笑了好幾聲,“瞧見沒?孫媳婦可愛吧?”
裴老爺子不僅毫不在意,還挺吃她這股直爽勁兒,格外贊賞地連連點頭,“可愛可愛,你小子總算幹了回光宗耀祖的事兒。”
“……”
倒不用打擾到祖宗們……
看倆人一來一回地,溫暮盈徹底松了口氣,對裴老爺子的好感度一路飙升。
雖說是豪門,卻沒有半分架子。
真是——
太他媽圈粉了。
三人沒在門口多留,裴老爺子直接揮手把孫子推到一旁,領着人往裡走。
溫暮盈一臉笑意,也不計較,輕松地跟上。
裴以琛倒是神色平靜,懶懶地邁步跟在後頭。
此時,廚房方向傳來聲響,宋姨端着圍裙快步從裡頭走出。
先前裴老爺子特地下了吩咐,說是要親自迎接孫子孫媳,她便沒有如往常那樣提前開門。
而此刻,晚餐已差不多備齊,這才想着出來看看情況。
宋姨在裴家侍奉多年,裴以琛幼年幾乎都由她照料,平日并不愛與人親近的少爺,唯獨對她這位“外人”少了幾分疏離。
倒更像是看作半個親人。
可盡管如此,裴家的規矩她從未逾越半步。
此刻,見許久不歸的少爺終于回家,她腳下步子快了些,走至近前,笑着問候,“少爺,您回來啦。”
裴以琛這才收回視線,簡單喚了一聲,“宋姨。”
宋姨樂呵呵地應下,随後快速掃了一眼他手中的袋子,問道,“需要幫您把東西放好嗎?”
“不了。”裴以琛語意淡淡,腳步也未頓,“您忙您的,我自己來。”
說罷,便邁步朝客廳方向走去。
談笑聲漸近,沙發上的裴天鴻與宋雅琴不約而同擡眸望去。
而被裴老爺子引着的溫暮盈,迎上那兩道目光,看清了沙發上的中年夫婦。
男人身着條紋Polo衫,黑色長褲,頭發整齊梳攏至腦後,鼻梁上架着一副細框眼鏡,雖年過中旬,卻眉眼鋒利,依稀能見年輕時的俊逸風采。
而身旁的女人着一襲墨綠修身旗袍,長發低挽,耳垂間點綴着一對同色淺綠耳墜,清秀端莊的臉龐素淨而明澈,哪怕沒有一絲妝容修飾,與生俱來的貴氣卻直逼眼前。
僅一眼,溫暮盈便揣摩出幾分對方的性子。
這才是真正的鬼門關。
溫暮盈掐了掐掌心,走至二人面前停下,微微一躬身,唇角挂上恰當的微笑,“伯父伯母好,初次見面,我是溫暮盈。”
話音一落,沙發上的兩位神情各有微妙變化。
裴天鴻對溫暮盈所知不多,除了公司會議那小風波,就是上次熱搜事件。
照片雖模糊,卻能隐約捕捉女孩的不凡姿容,如今見到真人,先前的好奇迅速轉為驚訝。
商大高材生,還生得這般出衆。
難怪自家兒子栽了。
當初為裴以琛這事兒費了不少心,眼看兒子三十出頭,卻始終不見動靜。
雖未逼婚,但作為父親,他難免着急。
宋雅琴提議與李家聯姻時,他并未反對,心想着若是兩人看對眼,門當戶對也是好事。
然而事與願違,裴以琛不僅直截了當拒了這樁婚事,甚至連見面都不肯,沒兩天,人就飛阿拉斯加躲清靜去了。
為此,母子之間起了争執,而後來溫暮盈的出現,更一度加劇了二者的緊張關系。
宋雅琴起初得知溫暮盈出身平凡,堅決反對。
自幼被父母告誡必須門當戶對,她也一直以此為擇偶标準。
在她看來,感情無關緊要,相敬如賓才是現實。
她的兒子,不需要那種隻會談情說愛的女孩,而是能共同站在頂端為他助力的伴侶。
雖未曾苛難對方,但也有過念頭,隻是還沒來得及采取行動,就被兒子先察覺了。
即便後來蘇老和董老對溫暮盈贊不絕口,裴以琛通過官博維護,她始終對這位兒媳不滿意。
真正令她動搖并放下成見的,是那次裴以琛難得主動回了老宅。
她這個驕傲得從不向任何人低頭的兒子,第一次對他們彎下了腰。
宋雅琴至今記得自己問裴以琛為何選擇溫暮盈時,向來隐忍不露的人,眼底泛起前所未有的溫柔。
"從小到大,我沒有真正喜歡或厭惡什麼。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也總是如此。這是作為裴家繼承人必備的,而我做到了。确實挺意外,沒想到會出現這麼一個人,她開心我就開心,她難過我會心疼,哪怕她多看别人一眼,我都妒忌。一直不在乎的東西,因為她開始在意,無聊的生活,突然覺得有意義了。我選擇她?倒不如說,是她願意選擇我。”
這番話令宋雅琴震驚不已,遠勝過丈夫與公公的反應。
外人眼中,裴以琛是那個光芒萬丈的裴家少爺,年紀輕輕便執掌盛家大權。
可她知道,這耀眼成就下,埋藏着怎樣的付出。
生于豪門,注定要擔起與身份相稱的重擔。
裴以琛從小懂事理,知進退,也因此過于早熟,失去孩子的純真。
早早學會在人際間遊刃有餘,任何事都能從容應對。
随着時間推移,他眼裡的光芒漸漸消退,性情愈顯冷漠孤傲,最終成了一個沒有喜怒哀樂的人。
可是,當她聽到兒子首次袒露心聲,說生活因某人有了意義時,宋雅琴不禁鼻頭一酸,心中的芥蒂也在那刻忽而放下。
比起任何,她最希望的,是孩子幸福。
……
溫暮盈方才打完招呼擡起頭,裴以琛便慢悠悠地進了客廳。
他走到溫暮盈身側,目光輕掃沙發上正襟危坐的父母,喚了聲爸媽算打過招呼,随後偏頭看她,“幹嘛傻站着?”
溫暮盈回望他一眼,眼神強烈示意——不是不坐,是你爸媽都沒開口,我哪敢啊。
裴天鴻看着并肩而立的一對璧人,眼底漾起笑意,揮手道,"坐吧,都别站着了。"
宋雅琴這時也回過神來,柔聲附和,“過來吧,暮盈你來我旁邊。”
突如其來的點名讓溫暮盈一怔。
某位被迫與老婆分開的男人顯然不樂意了,語氣幽怨,“媽,您這就不講究了,一上來就搶人?"
宋雅琴瞥了眼這不知好歹的混小子,涼涼道,"怎麼,我跟兒媳婦親近親近都不行?你哪來這麼多意見?"
這聲“兒媳婦”叫得溫暮盈當下一激靈。
宋雅琴給她的感覺和林婉君相似得驚人,絕不是好相處那類,難道是她走眼了?
倒是裴以琛聽到這稱呼,眉眼間頓時染上愉悅,也不再多言,爽快地拱手讓人。
出乎意料的是,從客廳移步至餐廳,溫暮盈本以為裴家會圍繞兩人婚姻大事盤根問底,哪怕不尖銳,猜測着也該從側面探問她的一些個人狀況,沒想到竟無一人觸及敏感話題,聊得淨是些無關瑣事。
一開始溫暮盈心裡沒底,但随着長輩們态度的平和與親切,她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來。
吃飯期間,裴以琛倒是挺老實的,安安靜靜吃着,按着準老公人設走,給她夾了幾次菜。
也算有點進步,知道等她咽下上一口,再添新的。
可現下這場合,溫暮盈被三位長輩時不時投來的炙熱視線盯得如芒在背,隻能在桌下不動聲色地踢了他一腳。
裴以琛感受到她的抗議,可偏偏不按常理出牌,他随手抽過張紙巾,不由分說地湊近,将她嘴角沾到的醬汁擦掉。
溫暮盈瞬間僵住。
三位家長顯然也注意到他這舉動,目光齊齊凝住,手裡筷子差點沒抓穩。
見此情景,溫暮盈也知尴尬無用,幹脆踩住男人的腳,微微加重力道,故作自然地回了個笑臉,“别總顧我,你多吃。”
裴以琛懶懶瞥了她一眼,半點沒理會威脅,反而全神貫注欣賞她眼下的窘境,越看越樂,嗓音輕拖着,“我家暮暮心疼哥哥了?”
話音落地,裴老爺子一口水沒咽下,猛咳了起來。
溫暮盈被這聲勢吓到,急忙将注意力轉向老爺子,神色緊張,“爺爺您沒事吧?!”
裴老爺子揮手示意不要慌,順過氣來後,猛擡頭瞅向孫子,毫不留情道,“歲數大了什麼新鮮事都碰着,你小子還能這麼不要臉呢?”
尾音擡高,卻因咳嗽後氣息不足,不由夾了些微顫。
裴天鴻和宋雅琴忍俊不禁,雙雙笑出聲來。
溫暮盈閉了閉眼。
這走向,真是無言以對了。
晚餐在一種詭異的和平氛圍中結束後,裴天鴻和裴老爺子叫裴以琛進書房談公事,溫暮盈則跟随宋雅琴上了三樓。
剛剛飯桌上提到要開工作室的計劃,她才知道,宋雅琴年輕時對攝影特别熱愛,結婚後,依然頻繁地造訪世界各地的藝術館和拍賣會,收集了不少珍品。
于是老宅三樓被精心布置了一間屋子,用于存放這些收藏。
因為有了共同話題,宋雅琴變得健談,興緻勃勃地拉溫暮盈來到收藏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