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輕推開,室内的景象讓溫暮盈微微一頓。
牆面被漆成低調的米白色,地闆是深褐色的實木。
整個空間精心劃分為幾個展示區域。
靠窗的牆面裝滿了落地展示櫃,透明的玻璃櫃門後各式相機整齊排列,從老式的萊卡到最新款的數碼單反。
牆上挂着不同大小的照片,金邊相框修飾着每幅作品,下面配有簡潔的解說牌。
“跟您的熱情一比,我可差遠了。”溫暮盈不禁感慨。
宋雅琴聽得高興,甚至半開玩笑般說道,哪張中意盡管挑,直接送去雲兮灣。
溫暮盈感激地答謝後,安心欣賞,不覺間走到了裡面那面牆。
她視線稍稍擡起,向右掃視,驟然停住了腳步。
似是想确認什麼,又走近幾步,接着,眼裡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
察覺到身後半天沒有動靜,宋雅琴回過身,隻見溫暮盈正呆呆地盯着牆上的照片,一動不動。
她微微蹙眉,邁步上前,低聲詢問,“怎麼了?”
溫暮盈身子稍顫,停頓片刻,她指向面前的照片,柔聲道,“伯母,這張照片是您買的?”
宋雅琴順着她的方向看了看,笑着搖頭,“還真不是,就這個不是我買的,是小琛幾年前從法國買回來的。我當時還挺驚訝的,他一向不太欣賞這種藝術作品。”
溫暮盈聞言沒有回應,手指不自覺地蜷縮了一下。
宋雅琴未察覺她的異常,突然記起還有事情交代給傭人,便對溫暮盈說道去樓下,如果她看完可以直接到客廳。
溫暮盈乖乖點頭應允。
直到腳步聲漸遠,溫暮盈才緩緩收回視線,再次注視牆上的照片。
解說牌上隻有短短幾個單詞。
——《The Wing Fold》
Photographer:Eria W
半響,她忽而輕笑了一聲,“原來那個人是你啊……”
直到現在,溫暮盈仍覺得不可思議。
當初攝影展上的照片,竟在多年後出現在裴以琛的家中。
而這張照片,是她在法國攻讀MBA最後幾門課程期間,途經學校中途,随意拍下的。
畫面裡是一位年老的流浪漢,身穿破舊單薄的衣衫,鞋底磨損,腳邊放着一個沾滿污迹的編織袋。
一把褪色的黑傘搭在袋子上,傘骨上有點别扭的微翹曲線。
他坐在路邊長椅上,手扶着下巴,微微垂首,似是在失神。
微弱的陽光切過他的臉側,黝黑的肌膚隐入陰影。
而流浪漢身後是一片盛開的粉紫花瓣和茂盛綠葉,僅半米開外,三隻灰白鴿子神奇般排成一線,安靜伏在原地。
那一瞬,有種說不清的感受觸動了溫暮盈,于是她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機,記錄下這一幕。
為了尊重隐私,她随後上前詢問,得到允許後才留下這張照片。
那年,适逢中法建交攝影展啟動,她的照片被幸運地挑中,得以在巴黎享有盛譽的藝術禮堂展出。
回國後不久,她收到一封來自法方主任的郵件,告知有位貴客相中她的作品有意購買,特地先征詢她的意見。
溫暮盈對此并無異議,禮堂展出的是大尺寸複制品,她還留着原件,倒也無所謂。
以為頂多也就幾百塊的行情,直到那筆帶着四個零且以美刀計價的款項到賬時,她怔住了。
之後,溫暮盈反複确認,當時主任隻簡單轉述對方的意思——這作品值這個價。
而這句回複,最終讓她沒再矯情,接受了這筆意外之财。
後來她想過親自緻謝,可主任遺憾地表示買家信息不便透露。
誰能想到,那個她心懷感激卻素未謀面的神秘買家,會以如此出其不意的方式,闖入她的人生。
不知在收藏室待了多久,直到身後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溫暮盈才遲緩地回過神。
她眨了眨些許酸澀的眸,剛想轉身,腰間已環上一雙熟悉的手,溫暖的身軀貼近。
裴以琛将人擁進懷裡,下颌抵在她的發頂,嗓音柔緩,“怎麼在這兒站這麼久?”
溫暮盈微垂眼睫,擡手覆上他環着自己的手背,“事情談完了?”
“嗯,媽說你在這兒,我就上來了。”裴以琛懶洋洋地答,“剛才聊了什麼?”
溫暮盈語氣平靜,“沒聊什麼,就問我喜歡哪個,直接搬走。”
裴以琛玩味着笑了一聲,“這麼寵兒媳婦啊,所以暮暮看上這個了?”
溫暮盈不作回應,目光落在照片上,轉而輕聲問,“為什麼當初會買下它?”
裴以琛拖着長調應了句,“嗯……不記得了,第一眼看到就想買。”
溫暮盈眸光微動,稍擡下颌,示意下方解說牌,“不覺得名字奇怪?羽翼下的褶皺?跟照片風格完全不搭。”
裴以琛順着她的視線望去,散漫道,“可能藝術家的腦回路都有點兒奇怪。”
溫暮盈被他語氣逗笑,繼續将話題套過去,“那你還買這攝影師的作品?”
裴以琛全然沒發現被套路,回想了一瞬,老實道,“其實沒什麼興趣,那時是被邀請去看展,大概是覺得名字和風格反差大,挺有意思。”
他說到這兒似是想到了什麼,接着補上一句,“不過現在想想,這反差感,倒和你最早給我的感覺差不多。”
溫暮盈微擡眼,試探道,“什麼感覺?有意思?還是反差大?”
裴以琛索性将她轉過來,輕輕握住雙肩,一雙深眸肆意打量着她,認可地點頭,“還真是,越感覺越像了。”
溫暮盈眼珠略轉,随意扯開了話題,“你覺得這攝影師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話問得沒頭沒尾的,還透着幾分刻意,裴以琛總算是捕捉到那一點不對勁。
他盯着牆上照片沉默片刻,又低頭掃了眼解說牌,眉心微擰,思索間長睫顫了顫,神情驟然多了一絲難以言明的意味。
靜默幾秒,他才開口,嗓音低啞,“嗯……很美的人。”
溫暮盈聽罷笑出聲,“很美?從哪兒看出來的?”
裴以琛緩緩擡眸,視線落回她臉上,唇角微揚,“那暮暮覺得呢?”
四目相對,她的眸光與他淡笑的眼神交彙,也就在這一瞬,她從他眼底讀懂了什麼。
溫暮盈稍稍後退兩步,雙手背在身後,清了清嗓子,“我猜,這位攝影師一定是不想留下遺憾的人。她始終記着那個買家,因為他的欣賞,讓她堅持了自己的夢想。”
話落,她俯身行了個淺禮,起身時眉眼彎彎,笑意盈然,“所以——Eria今天在這裡,正式感謝這位英俊的買家,她終于不再遺憾了。”
一切似乎瞬間清晰。
如果剛才還有幾分不确信,這一刻,他徹底确認了事實。
那點驚疑和意外,就在溫暮盈兩句玩笑話中,陡然化作滿腔歡喜,太過洶湧。
他低頭無聲笑了,往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臂,将人一下拉進懷裡,下巴自然地垂在她頸側。
溫暮盈擡手環抱他的腰,胸腔裡,是兩顆劇烈跳動的心髒。
裴以琛在她頸側輕蹭,嘴角漫開一道弧度,“看來注定是被你拿得死死的,以後可得對我好些。”
溫暮盈将臉埋在他胸前,悶悶地應着,“嗯,隻對你好。”
裴以琛站直身,把她圈在懷裡,指尖拂過她額前貼着肌膚的碎發,随口問,“為什麼叫Eria?”
溫暮盈輕聲解釋,“冰島語,是雪的意思。”
而裴以琛聽此後,順帶想到之前什麼事,輕笑說,“和暮暮的每次巧合,總少不了冬天。”
被他這麼一提,上次會場那句話又被溫暮盈記起,忍不住好奇,又怕被這男人不着邊際地糊弄過去,索性趁現在追問,“上次你說,在費爾班克斯淩晨看到了太陽,究竟是什麼意思?”
裴以琛顯然沒料到她提起這茬,怔住瞬間,盯着她帶着點不依不饒的眼神,他輕歎口氣,“咱們摔進雪裡的那次,你回去後是不是在露台待了很久?”
話隻開了個頭,溫暮盈思緒一轉,邏輯一下子銜上,這事兒到底怎麼個情況,那句話的意義,她瞬間了然,八九不離十。
也多虧這騷狗,當初不明白的事兒全明白了。
裴以琛見人跟個老學究似的低頭深思,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她的臉頰,“暮暮都猜到了?”
溫暮盈嫌棄地拍開他的手,“我又不蠢,你說得這麼明白,誰聽不出來?”
裴以琛被氣笑,“你這用了就踹的毛病,當真一點也不改?”
“不是,我就挺奇怪。”溫暮盈掃他一眼,“比起太陽,我那時不更像個女巫?”
裴以琛仔細想了想,難得正經點頭,“好像還真是。”
“……”
“可能情人眼裡出西施?”
溫暮盈莫名被這話挑起興緻,擡手勾住他的脖子晃了晃,“那你是暗戀我?原來你喜歡壞姐姐這一款啊?”
裴以琛低頭吻了下她的唇瓣,柔聲道,“還要更早。”
???
“什麼更早?你早暗戀我了?不會偷拍那次就開始了吧?”
裴以琛沒答,隻趁勢托住她的腿彎,将人抱了起來,細聲哄她,“以後再告訴你,現在回家睡覺,明天有正事。”
說完,便抱着她邁步向外走去。
“哎呀,你放我下來,一會兒被人看到了!”溫暮盈急忙拍着他的肩,慌亂說道。
裴以琛半分沒松手的意思,仰着頭瞧她,“他們巴不得看到呢。”
溫暮盈愣了下,覺得這話聽着哪兒怪怪的,卻也莫名舒坦,她别扭勁兒剛上頭便又被他三言兩語抹去,小聲嘟哝,“那你在一樓放我下來。哦對,你走慢點,我還不想動呢。”
裴以琛低笑,搖頭沒作聲。
片刻的安靜後,溫暮盈又忍不住開口,“希望零點我還沒睡着,還想給你說生日快樂呢。”
裴以琛聞言,俯頭輕啄了下她的嘴角,低低哄着,“困了就睡。”
溫暮盈撇撇嘴,“可那樣不就沒了儀式感嗎?”
裴以琛忍俊不禁,“儀式感哪比得上早起領證重要?”
那要這麼比的話,還是早起比較重要。
溫暮盈有些難耐,眼見已經快到一樓,她眼珠動了動,盯着他沉思片刻,忽然将他拉近幾分,聲音壓得極低,“其實呢,剛剛還有句很重要的話忘了說。”
裴以琛挑眉看她,“嗯?”
随後,溫暮盈微微探身,靠近他的耳畔,輕聲吐出幾句話。
男人的神情凝固了一瞬,下一秒,深邃的五官似被柔軟的光線籠罩,醉人的桃花眼閃起細細的折光。
溫暮盈擡起頭,視線猝然撞上這雙蠱惑的棕眸,卻捕捉到某種難言的情緒浮動。
她眼睑輕顫,仿佛瞬息間就能明白,鼻尖不由一酸。
裴以琛喉尖輕滾了下,心弦莫名繃緊。
他靠近些許,額頭輕輕抵住她,嗓音低沉沙啞的,帶着不可動搖的堅定和執着輕聲回應,“好。”
……
——“如果和你相遇是命中注定,我會永遠愛着你,永遠隻有你。所以,請你也——永遠愛着我。”
——“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