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靜瞥了一眼,看出是舊式的機械燈“瑩光二号”,早幾年前的貨了,翡翠城現在流行的是一年前機械部隊發售的“初陽一号”,主打持久、穩定、明亮,當然,也很昂貴,阿樹的店裡隻舍得買了一隻。
玉君子拿瑩光二号往下照了照,估計是探出了底下不深,嘴裡咬着燈,直接手撐着梯子一躍而下,瑩光在她面前舞出了一道遲滞的軌迹。
蘇靜屏氣細聽,聽到他的落地聲,緊接着是一串急促的腳步聲,被地下室的空框放大出回音。
她眯起眼睛,猜測他在以防萬一提前躲避可能出現的襲擊,于是自己也往下看。
黑暗中機械燈的光芒過于刺眼,她緩了一會兒才慢慢适應,打量着燈光照亮的範圍。
這是一個暗室,隐約散落着床、櫃子等家具,右手邊有個通道,但前方黑洞洞的,看不清楚。
此時,光源對着一面牆,玉君子的背部遮擋住了她的視線,隻能看到紋路華麗的赤色衣角。
她迅速地判斷着。
底下有人。
他沒有再移動了——他們認識。
光源下降,機械燈落在了他的掌心,玉君子的聲音也被擴散出了靜靜的回音。
“……原來是你。”
她聽到了一陣鎖鍊在地面摩擦的聲音,緊接着,是一串虛弱而愉快的笑聲,那聲音低沉而華麗,她一時竟分辨不出男女。
“好久不見了,小玉~一别經年,你還是這麼帥呢。”
玉君子的聲音不為所動:“我醒來的時候就很奇怪,為什麼隻有你的本體不在那裡。現在看來,你果然還在為了他做事。”
“畢竟是最親愛的主人的命令嘛……當然是要遵守的了。”那聲音輕快,虛弱的喘氣聲卻揭露了他的身體狀況。
“當忠犬的代價,就是被拴在這種地方嗎?”玉君子嘲諷道。
那人又是一陣輕笑,有若一段經年的華美絲綢,衰敗又奪目,似要将地下的潮濕陰冷全都驅散,悠悠含笑道:“過獎了,說到忠犬,我在我們當中可遠遠及不上呢。”
他頓了頓,聲音放輕了,比雪還要輕盈,吹一下就會融化:“比起這個——你還不讓我見見新主人嗎?”
“新主人?”玉君子語氣古怪地重複道,“你又要換主人了嗎?”
“畢竟、再不找個主人,我這具身體就維持不住了呢。”
“既然你還有那個力氣夥同’他’設計我的主人,你恐怕還有的是力氣。”
與玉君子溫和的聲音相反,他的話語銳利而譏诮,是蘇靜從沒有聽過的。
“真是忠心耿耿啊……也難怪主人把你丢下得幹脆。”那人笑盈盈地感慨道。
仿佛琴弦猛地崩斷,尖銳的沉默驟然降臨,屏氣聆聽的蘇靜打了個激靈,哪怕待在上面,她依舊感受到了緊張如針刺般的空氣。
蘇靜心道,這見到的兩個高級傀儡性格全都如此糟糕,那寒荒廬廬主的性格給要命到什麼地步啊?
玉君子冷冷地看着眼前熟悉的傀儡。
他能感受到傀儡現在有多虛弱,殘餘的靈魂之力如一團炭火上的餘燼,踩一腳就能碾滅。
他微眯着眼,估算了一下,确信了傀儡這兩年一直都在以人形活動。
瞥了眼地面,能看到玫瑰石被用盡的碎片。
玫瑰石隻是低級傀儡的主食,對于高級傀儡來說卻遠遠不夠。對它們來說,最佳的能量來源有且隻有一個,那就是來自主人的靈魂之力。
也就是說,它已經到了需要用玫瑰石裡的力量來苟延殘喘的地步了。
再過一個月——甚至都不用一個月——它恐怕就會變回一塊無法動彈的石頭。
玉君子不用回頭,也能通過傀儡的本能,強烈地感受到背後來自蘇靜的無法磨滅的存在感。
她在散發着龐大而鮮活的靈魂之力,如不斷奔湧的山泉,似淩厲怒放的鮮花,這對于它來說,就如在沙漠之中即将渴死的人面前放了一桌盛宴,玉君子甚至能讀出那雙看似绮麗缱绻的眼眸中透露出的貪婪與渴望。
那是隻有傀儡才能讀懂的迫不及待。
玉君子不為所動,他當然不打算交出蘇靜。
因為眼前的傀儡……
背後突然傳出了小心踩着梯子的聲音,當他意識到那是什麼聲音的時候,笨拙的落地聲已經響起。
“主人……!”玉君子猛地回頭。
“他是誰?”
不知何時,蘇靜下了梯子,幾步來到了他的身邊,正拿袖子掩着口鼻,不顧他不滿的眼神,遠眺着對面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