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靜的狀态實在是不好,手腳虛軟使不上力氣,眼前一片黑,有着奇異而不真實的懸浮感,勉強走上前兩步,憑感覺伸手抓了一把,抓了個空。
她腦袋突突得疼,壓抑不住的煩躁,胡亂又抓了兩下,磐石默默地在旁邊看了會兒,猶豫地伸出手——沒夠到,因為十七還在忠誠地、死闆地、冷酷地按着他。
有毛病吧?!
他氣惱地錘了一下床單,罵道:“你沒看我在幫你主人嗎?”
“主人沒有吩咐。”十七專注地盯着他摁着的肩膀,面無表情地說道。
磐石氣得想吐血。寒荒城有着數不盡的劣種傀儡,性格之古闆機械,不能說是相差不大,隻能說是一模一樣,照理說他應當欣賞這樣的性格,可他愣是在這堆傀儡裡看十七賊不順眼。
他也不廢話,肩膀一震,十七隻覺雙腕筋脈一麻,不受控制地松開了手。
十七眼神微變,執着地再去抓時,但磐石早已翻身坐起,與方才虛弱無力的樣子判若兩人。他大手一伸,一把抓住蘇靜懸在空中的手,語氣不善地說道:“管管這個傀儡,他現在不是你的嗎?”
十七沒得到命令,又在努力地按磐石的肩膀。磐石穩穩地坐着,衣服底下的皮膚質地變化,從柔軟變得堅硬如石,一動也不動。
開玩笑,之前受傷是因為他示弱和談判,不可能對對方的護衛出手,這才沒有還手。如今他已經痊愈,若還搞不定一個劣種傀儡,他幹脆去碎石自盡算了,也不必活在世上給主人丢臉了。
蘇靜沒空理會這個鬧劇,她現在就是強撐着一口氣,正好借着磐石的手勁,雙手包着他的手站着,身體前傾想開口,結果腳下一軟,直接摔進了他懷裡,腦袋撞在了他衣襟敞開的胸口。
以卵擊石。
磐石毫發無損,卻聽到了蘇靜那明顯帶着痛苦的哀嚎。
他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扶她,但她的手依舊緊緊扣着他的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蘇靜的視線已經模糊不清,她喘着氣,咬緊牙關,氣若遊絲地擠出一句話:“我……發誓……”
磐石的左手一頓,目光落在她身上。绯色的契約在她掌心泛起微弱的光芒,如同破曉前的晨曦。他意識到了什麼,神情抽空,低下頭,專注地注視着她,靜靜等待。
“我一定會……回去,把位置……還給你……的主人……幫我,磐石!”
磐石沉默地審視着她,方下巴收緊,側臉線條顯得剛硬冷酷。
蘇靜的視線和聽覺都已模糊,隻有腦海中嗡嗡作響。懸在空中的契約閃爍着绯色的光芒,短暫的瞬間仿佛被拉長成永恒。她不知道時間究竟過去了多久,終于等到了他的回應。
“如果我不想幫你,我這身傷是怎麼來的?”
她用盡全力擠出話來:“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
她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握着他的雙手即便用盡全力,也無法對磐石造成半分疼痛。她的肌膚比他這塊石頭還要冰冷,然而他卻能從她身上感受到一種呐喊的力量與熱度。
在這個一直溫和地微笑、冷靜地行動,叫人摸不清她在想什麼的女子身上,磐石終于在她脆弱時摸到了一絲真實。
磐石緩緩開口:“好,我會全心幫你,直到主人回來為止。”
“一言為定。”蘇靜的聲音微弱卻堅定。
尋常人看不到的绯色光芒一閃,雙方許下的承諾化作一道鎖鍊,緊緊纏繞在他們之間的從屬契約之上,沉重而牢不可破。
蘇靜感受到落在靈魂上的重量,蒼白的唇角微微揚起,終于支撐不住,身體一軟,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喂?喂?你沒死吧??”
磐石慌了神。要是她就這麼死了,那簡直像是他害死的一樣,簡直是讓他覺都睡不好——雖然傀儡本身也不需要睡覺——該死,不是這個問題!
他抓了抓頭發,這時蘇靜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我不叫喂……吵死了……”
磐石被氣笑了:“你态度變得也太快了吧?”
然而,再沒有人回應他了。
他又喊了兩聲,依舊沒有得到回答。他心裡發虛,低聲罵道:“喂……該死,蘇靜,你、你沒事吧?”他伸手探向她的鼻息,感受到人類沉重而溫熱的呼吸,這才松了一口氣。
房間突然很空,磐石長長地歎了口氣。
他覺得他上了她的當。
她連續來了五天,回憶起來,一切都有迹可循。
前幾日,她隻動口不動手,美其名曰尊重他的決定,但實際上,她早已拿捏住了他的性格,笃定他不會輕易答應,這才故作姿态。等到他放松了警惕,體力也消耗殆盡,她便看準時機,果斷命令十七摁住他,強行施恩,迫使他應下承諾。
這或許是真的,又或許隻是他帶着偏見的幻想。她的形象在他心中不斷變化,從簡單到複雜,從易于操控到心思狡詐。他捉摸不透她,甚至覺得她可怕。
一個她口中過着普通生活的市民,是怎麼在如此短的時間内适應這一切的?
無論是作為一城之主還是傀儡師,她都太冷靜,也太熟練了,若非她最初的生疏無法僞裝,他幾乎要以為這一切都是她精心設計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