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這個女人不可信。她要麼是在欺騙他們，要麼就是過于世故，總之不是什麼好人。

磐石看着被塞入掌心的本體，神色複雜。

石頭看似完好無損，但若用靈魂之力凝視，便能發現石體内绯色的絲線。這些絲線從最初的笨拙混亂，逐漸變得熟練工整，沿着行進的路線，能清晰地捕捉到她進步的痕迹。而這些痕迹，将永遠留在他身上，除非粉身碎骨，否則他都會一直感受到她強行植入的存在感，抹也抹不去。

他性格上最厭惡這種算計與強迫，但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這并非因為這個人類奄奄一息時的模樣讓他慌了手腳——他雖不喜無辜殺戮，但也僅僅是不喜而已。作為七大執事之一，他曾為主人奔波，親手終結的生命不計其數，即便此刻是他自誕生以來最虛弱的時刻，他也絕不可能被她的舉動擾亂陣腳。

他隻是認可了她作為代理城主的能力，又确信了她不是沒有一絲真的人，正因如此，他才最終選擇了答應。

但在純粹的理性之外，此刻在這突然變得寂靜極了的房間裡，身後依舊有十七執着地摁着他的肩膀，而懷中則躺着心思狡詐卻疲憊至極、昏睡不醒的蘇靜，磐石的心裡泛起層層疑慮，心亂如麻，無法遏制地自問自答。

他是否被傀儡無法反抗的本能所驅使，潛意識地屈從于蘇靜？

他是否被那契約的力量牽引，為自己的決定塗抹粉飾？

他是否被那熟悉的绯色靈魂之花所魅惑，讓原則與理性輸給了對主人的思念？

他推敲，他反複，但他沒有答案。作為一塊石頭時，他從未有過這些紛亂的念想，但此刻，他被賦予了一顆人類的心髒，于是那些欲念妄想貪戀癡狂便沿着蹩腳的針腳縫隙鑽了出來，讓他迷茫，看不清自己的本心。

他隻是祈禱，自己永遠是理性、忠誠的傀儡，純粹而無一絲雜質。

他再次長歎一聲，發愁地望着依舊趴在他胸口呼呼大睡的女人，也不知是在問十七還是在自問：“現在該怎麼辦？我總不能讓她一直這麼睡在這兒吧？”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仿佛是為了回應他的話，門應聲而開。一襲白衣翩然而入，玉君子面帶悠然笑意，步伐看似緩慢，卻轉眼間便走到了他們面前。

一片陰影灑落在三人身上，玉君子伸手，柔聲說道：“該把主人還給我了。”

“……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會出來。”

磐石哼了一聲，舉起雙手，用全身表達出自己真的是一丁點都沒有想要碰她的意願。蘇靜失去了依托，整個人向一旁滑落，被玉君子眼疾手快地撈起，小心地打橫抱起。他将她往外耷拉的臉輕輕轉向自己的胸口，淡淡答道：“主人要做什麼，我怎會阻止。”

“你要是真的那麼聽話就好了。”磐石眼神怪異地說道。

“我是主人唯一’真正’的傀儡，我怎會不聽話。”玉君子笑了，黑夜中，他的眉目靜悄悄地流轉着美玉般的光華，清冷至極處，卻透出一絲放肆的妖異。

磐石的目光落在他空蕩的胸口，那裡微微散發着靈魂之力的殘渣：“你不打算把桃夭和凝雪喚出來了？”

“若有需要，自然是要喚的。”

言外之意，若是沒有必要，他便一輩子也不打算讓她喚出來了。

雖然這對磐石來說或許是件好事，但他還是忍不住對蘇靜生出一絲同情，憐憫地看了一眼玉君子懷中睡得宛如死人般的女子。

“她也真願意把它們放在你這裡。”他頗為不可思議地說道。

在他的認知裡，人類總是争相搶奪高級傀儡，從未見過如此忽視高級傀儡的人。

若非她剛才凝視他本體時，眼中流露出無法僞裝的癡迷與專注，他甚至會以為她是那種厭惡傀儡的人——在傀儡推廣的曆史中，這種情況并不少見。

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這種介于生物與非生物之間的存在。

有人稱它們為怪物、惡魔、災難，在傀儡普及率較低的地區，甚至有群衆自發抵制傀儡，損毀所見的一切傀儡，并當衆焚燒示威。

“你覺得在召喚出我、蝶葉舞和你以後，她還會想要其他高級傀儡嗎？”玉君子悠然說道，轉身朝門外走去。

磐石：“……”

他胸中萬馬奔騰，梗得難受。

雖然道理是這個道理，但他竟然與這倆人被歸為同一類别，他還是無法接受！

見玉君子即将出門，他急忙喊道：“喂，你把十七也帶走啊！”

玉君子回頭看了一眼，對着依舊在努力壓制磐石的十七微微一笑，輕飄飄地說道：“加油。”

十七毫不理會他，仿佛與磐石有仇一般，堅決地執行着蘇靜的命令。玉君子也不意外，輕笑一聲，便真的出了門。

磐石伸手：“喂，你别走……喂！”

門“砰”地一聲關上，回音在房間内無情地飄蕩。

“混賬！”磐石罵了一聲，狠狠捶了一下床面。這寒荒城裡，真就沒有一個人在乎他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