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十二月,已是冰雪紛飛時節,偏近來天公也不作美,天成日烏怏怏的,連着下幾天雪也不見有晴,隻當是叫人凍得不願出門,紛紛哀怨天色怪異。
雪風呼嘯,掀起屋柩邊角處幾縷破碎的瓦片,沒來由地重重砸下去,卻隻是悶悶沉沉的落在雪地不作響。
林家府上一處破爛院裡,烏壓灰蒙蒙一片,幾個小厮和女使前前後後進院,雪地裡很快留下幾道深淺不一的印記,仔細了看,那腳印并不整齊,似乎還帶着壓抑的急切。
林栀掐着時間算,此時大院裡的那行人,差不多要遣人來請她了,于是故地又将爐火熏得濃些,小蝶站在旁邊正要嘀咕,爐火的微光勉強映照閨門處傳來聲響,林栀斂眉,小蝶忽地明了過來。
“小姐,可還要抹些煙灰炭子?”
林栀慘白的唇微微曲了曲,似松口似歎息地低語,“不用罷。”
她心下清了清,擡眸堅定清明地望着小蝶,主仆二人多年來的默契使然,皆是斂下眼底笑意,因為她們知道,這裝模作樣的日子,今後怕是都不用了。
“大小姐,大娘子和主君傳你去正廳問話,梅小娘想着讓我們送些衣物過來,你看現下可否方便讓我們進去伺候您沐浴更洗?”
說話的是梅小娘身邊的掌事姑姑翠屏,她跟着梅小娘一同入府,也算是她最信的過的人。
梅小娘一向苛待她,如今能把身邊的心腹喚來伺候她,看樣子,這事兒同她心裡估算差不了多少分毫末子罷。
“那就有勞翠屏姑姑了。”溫柔清綿的聲音從房裡傳來,還攜着幾聲風寒并咳,翠屏心下慌了神,這要是染了病氣往主君面前跑,少不了小娘是要挨訓斥的,小娘掌家不過半月有餘,這好容易見着熬出些名堂,可不能叫這病秧子毀了去。
“大小姐可是病了?若是沾了風寒不便出門,我回頭請小娘去禀主君大娘子便是,大小姐好好在院裡将養着...”
房門猛地被拉開,裡面傳出的濃煙熏嗆得人眉眼咽喉生疼,偏這處風寒像是聽了誰号令似的挾着冷氣往人衣縫裡鑽,翠屏費力往風口處看,隻見林栀一身素色白裙随風飄揚,長發如瀑用幾處雲钗微微倌起,她本就出落得高挑标緻,如今這般隔了些距離看,竟生生不覺像個凡人,更像是哪處仙山落下的神女下凡,冰清玉潔如同萬丈高空高懸的皎月般。
“翠屏姑姑,小娘可有送來棉褥披風?我聽棠姐兒說小娘同姑姑是最最眼光頂好的,快讓我也同小蝶沾沾光穿上兩件可好?”
翠屏被奉承得連連回過神,剛才那個疏離清冷的仙子宛如幻象,她朝身後的人使眼色,林栀拉着小蝶随他們去選新衣,哪兒還有半分谪仙模樣。
翠屏望着林栀清瘦羸弱的背影輕笑,生得再好有什麼用,沒了親娘的孩子,終究隻是渾在這高門深院讨生活罷。
離得翠屏遠了,林栀才從内裡取了幾吊銀錢,“麻煩各位哥兒姐兒了,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東西你們留下罷,天寒地凍的各位哥兒姐兒拿些小錢去吃盞熱酒罷。”
幾個小厮同女使是常來慣的,紛紛謝過林栀好意便厮混吃酒去,一路上不忘頻頻回望,總覺得今日大小姐是同從前來時見着有些不同,可細細思想,卻并未有所不同。
“大小姐真是可憐,自從先娘子走後,主君近乎全然不管她呐。”
“是罷,梅小娘有棠姐兒桦哥兒,大娘子也是靠着娘家和儒哥兒在老太太跟前長臉,大小姐在這個家無依無靠罷...”
“快些别多嘴了,今日主君和大娘子回來聽說是有意給大小姐指婚呢...”
“什麼什麼,我怎的不曉得此事?姐姐快些告訴我是哪家公子哥兒?”
...
幾人循着小路竊竊私語,走得遠些才不見聲,小蝶氣鼓鼓地望着林栀,“大小姐,你為何不争上争?”
林栀笑得淡薄清淺,也隻有在小蝶跟前才能露得真切性情面孔,“小蝶,我何時同你說過不争罷?”
她将梅小娘送來的東西全一一清點仔細,末了叫小蝶偷摸收進西邊一處破敗小屋裡,遠遠望去,那屋子全然灰暗一片,連着幾日大雪也未将周遭堆積灰霾理淨,林栀站在雪地微微歎口氣,也不知她走後,這處偏落的小院是否還會有人記得。
往正廳主屋的方向走,林栀才驚覺林府原來這般大,她眼底一閃而過的貪婪眷顧,仿若噙着霧氣明亮,小蝶沒曾想她謀劃這麼多年,竟是為了這一刻。